太殘忍了,如果《紅樓夢》這本書真的是這麽寫的,到了書的最後,賈寶玉見著附近姐妹的遭遇,想起當初幻境所見,是不是也是這麽難受?


    對於讀者也是,在書裏早早劇透了未來,但是都無能為力,隻能看著十二釵,甚至是所有的姑娘們走上既定的結局。


    她心裏驀地生起一陣敬意來。


    她來這個世界後,看了太多雜書,那些才子佳人的書冊裏,崔鶯鶯們的存在,隻是為了張生的逆襲,滿足那些書生們自己金榜題名,紅袖添香,甚至是有一個富貴嶽家的妄想罷了。甚至絕大多數書裏,都是供人悲憫一番,甚至玩弄侮辱的。


    最高也不過就是杜麗娘這樣敢於追求愛情的,其餘的,一概隻是一張單薄的白紙,為了作文者的意圖而行動。


    從林緗玉支離破碎如狗血陰謀劇的話裏,她明白,紅樓夢這本書,筆墨全部用在了那些女孩子身上。


    都是鮮活存在,都有自己的情感。


    《紅樓夢》是個悲劇,她一直以為,隻是一個家族被抄家,然後走向敗落的意思。


    原來,她是在一個作者所寫的廣大世界裏生活著,這個作者悲憫而廣闊,他在第一回 說要“使閨閣昭傳”,更決意寫出那些“行為見識皆出於我上”的閨友。


    他將筆下的女孩子,甚至是那些原型,都看做獨立的人格存在。


    賈瑛想起林緗玉那些關於“規矩”“心機”,說出來比古人還刻薄衛道士的話,苦笑起來。


    曹雪芹這樣的古代男性作者,林緗玉這樣現代女性讀者,內裏的鴻溝,簡直就和表麵的差距一樣大。


    一邊的警幻仙子見她一會就翻完了正冊,卻再沒有翻閱的意思,不禁好奇道:“不再看了?”


    賈瑛搖頭:“不用再看了。”


    她盯著警幻仙子,笑道:“多謝仙子指點迷津。”


    “隻是,我還有一處不明。”


    警幻仙子問道:“何處不明?”


    賈瑛道:“這十二人命數的話已經有了,怎麽沒見到我的呢?我也是金陵的女孩子啊。”


    警幻仙子麵色一變,沒料到她天分高明,竟然已經明悟了仙機。


    賈瑛又是歎又是笑著道:“如今一切已經被我攪得一團亂了,仙子這裏還未更新數據,看來仙子明白得也不太多。”


    她對所有姐妹,還有自己的兩位嫂子,都非常親近,甚至是由衷喜愛她們的。


    心中由衷崇敬曹公,隻是現今知道了可能的結局,為了在意的人,她更加不會照著那個路數走了。


    她心中暗暗對曹雪芹說了一聲抱歉,悲劇固然偉大,可惜她是個喜歡大團圓的俗人。


    賈瑛將手中的冊子放回原處,握住了胸前的通靈玉,笑道:“要說我不悟,我確實對出家當道姑尼姑不感興趣。”


    “昨晚黛玉還與我說,她喜散不喜聚,我卻偏偏愛熱鬧,總要有人伴著一處就好。”


    “我心裏珍惜和她們在一處的時候,人聚了總是會散,但是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會散的,笑過玩過的那種歡愉是不會散的。”


    “既然到了人間,我才不管日後會怎樣,隻要能夠大口吃好吃的,遇到開心的時候大笑,傷心的時候就大哭,等到我變成老太太了,還要和她們聚在一處,回憶以前做過的傻事,她們去了其他地方,我就去找她們,她們先我走了,我就帶著那些共有的記憶開開心心的撐下去。”


    既然姐姐沒有進宮,嫂子沒有守寡,那麽,她做過的一切,還有未來打算做出的努力,就不是枉然。


    賈瑛微笑道:“石兄,你想看的榮耀繁華,我給不了。”


    “但是,我不覺得一切都是空的,我倆幹幹淨淨去了,總要染上一身顏色吧?”


    “悲喜都好,經曆過了,是不會被抹除的。你現在,也記了不少東西吧?”


    說完了,賈瑛迎上警幻仙子不可置信的麵龐:“說是要我下凡造曆幻緣,如果一切都是幻覺的話,我現在說起她們會笑起來,這種開心是真的啊。”


    話音剛落,通靈寶玉上泛起一陣光,漸漸變強,屋內一陣刺目後,隻留警幻仙子站在原處。


    +


    被通靈寶玉帶回來後,她依舊困倦,忍不住又睡了一會,賈瑛是疼醒過來的。


    “嘶——”


    呷了一口送上來的桂圓紅棗湯,賈瑛隻覺得下腹一痛,反應過來時,她臉上一陣古怪。


    襲人在一邊幫她整衣,見她這樣一陣好奇,正好幫她係裙帶,不覺探到了一片濕涼,唬了一跳,急忙扶著賈瑛從床裏出來。


    賈瑛看著床上一片姨媽紅,臉上發燙。


    秦可卿在一邊看到了,體貼笑道:“這是好事,姑姑如今成大人了。”


    賈瑛無力捂臉,可是,姑姑我第一次大姨媽駕到,就弄到侄媳婦你的床上了,回去絕對會被鳳姐姐笑的。


    作者有話要說:  警幻仙子是說:“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故引彼再至此處,令其再曆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


    看來是故意給寶玉看十二釵冊子的。


    賈瑛還是因為“木石前盟”四個字反應過來的。


    +


    寶黛的想法還是有些差別的,原著裏“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既清冷則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那寶玉的情性隻願常聚,生怕一時散了添悲,那花隻願常開,生怕一時謝了沒趣;隻到筵散花謝,雖有萬種悲傷,也就無可如何了。”


    +


    第66章 月下人


    手帕交是什麽體位?


    ++


    “痛痛痛痛——”


    賈瑛抱著被子躺著嗷嗷叫喚。


    黛玉握著書卷坐在一邊, 看到她這樣,隻得掩卷:“平日裏比誰都生龍活虎的, 怎麽逢上這個就成這樣了?昨日叫你少吃些蟹, 你也不聽我的。”


    賈瑛嗚嗚哼著,從炕裏頭蹭過來。


    黛玉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發絲軟軟細細的, 像是一隻溫順的小動物。這個樣子倒不常見,她好笑道:“你快進去吧,好不容易焐熱了,這邊涼。”


    賈瑛仰麵,可憐兮兮看著她:“這個枕頭太硬了, 而且好高,我的背都要懸空了。”


    在幾位長輩嫂子的打趣下, 賈瑛滿臉通紅, 深刻感受了一番這些已婚婦女的無聊,最後還是秦可卿解圍將她救了出來,又教了她怎麽用古代版的abc,賈瑛想著自己把人家床榻弄髒了, 對方還半點都不在意,心裏正內疚著, 再回過神的時候, 已經被引著躺在了這條炕上。


    黛玉聽著,站起來,張望了一會, 看她著實是難受的樣子,不由得放輕了聲音:“一邊榻上有大的軟枕,我給你拿來?”


    賈瑛拒絕道:“不了,也不知是拿來枕什麽的,人家放在那了,拿上來髒了炕怎麽辦?”


    黛玉笑道:“那我便沒法子了,難道還將腿借你枕不成?”


    說完,她便見賈瑛一臉期待看向自己。


    兩個人相對無言,似乎要看到天荒地老一樣,最後還是黛玉敗下陣來。


    黛玉長歎一氣:“真真你就是我命裏的天魔星。”說罷,褪了鞋,也上炕來,拿引枕靠好了。


    膝枕!


    賈瑛也沒什麽力氣歡呼了,隻躺上她的裙麵,仰麵傻兮兮笑著看她。


    黛玉笑道:“現在好了?睡罷。”


    賈瑛乖乖“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又忍不住道:“要不阿顰你也歪著吧?”


    黛玉看著書道:“我看書。”


    賈瑛吸了吸鼻子,聞了一會,又扭頭道:“阿顰你今天用的是什麽香袋子?”


    “怎麽,熏著你了?”黛玉伸手將袖中籠著的香餅拿開,又給她掖了掖被子。


    賈瑛見她不接話,隻好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又道:“阿顰你不去聽戲嗎?”


    頭上輕輕打了兩下,睜開眼就見黛玉一臉無奈,纖長五指攥著書冊,顯然是拿書敲的,兩彎罥煙眉微微揚起:“你以為我是來守著你的?不過是不想聽戲,求個清淨罷了,你再說話,我便走了。”


    賈瑛看著她拿倒了的書,心裏偷笑一陣,想著如果戳破了,對方一時間傲嬌起來,現在自己肯定是沒力氣哄的,便放過不提,闔了眼。


    黛玉見她睡得沉了,才安然開始看手中謝清借給她的書,過了一會,就感覺到賈瑛扭著身子,從她腿上不小心就落下來,黛玉心裏一緊,卻見對方腦袋嘭的砸上床鋪,竟然還沒醒,隻哼唧著蹭了蹭。


    她掩嘴偷笑了一陣,看賈瑛睡得實在香了,午時的日光太過熏人,也忍不住輕輕嗬欠了一氣,倒也沒喚在外間守著的紫鵑,自行也褪了褙子,拉過賈瑛的被子過來蓋住。


    等到賈母一行聽戲歸來,就看到姐妹兩個各自枕著對方的手臂,在炕上相對睡著了,賈瑛還死死揪著黛玉的衣袖。


    +


    先是夢裏和警幻仙子跑了一趟,醒來後慘遭大姨媽拜訪,賈瑛根本沒睡好,後來倒是睡飽了,不過也直接就導致……


    她失眠了。


    “姑娘,雖然明日不用去謝先生那上課,可是還得去見舅太太呢,還是早早歇了吧?”


    晴雯聽著賈瑛在床上翻來覆去“攤煎餅”,終於還是被鬧醒了,她是個有一點動靜就睡不著的,這都快三更了,自家姑娘還這麽精神。


    賈瑛見著外頭還有燈火,低聲道:“你看外麵是誰,今夜便與她換了吧?”又囑咐道,“你且披上點什麽,現在不比夏時。”


    晴雯應了一聲,披衣走出去,就見麝月正在描花樣子,不禁笑道:“是我顛倒了晝夜不成?怎麽隻我困倦,你也不怕廢著油了,她要說呢。”


    知道她是在拐著彎說對眼睛不好,麝月笑著收筆:“原就是答應了人,幫忙描出來,明日還得送去呢。”


    這時,賈瑛也披著外衣出來了,見著,一時興致起來,便衝晴雯道:“你去歇著,今晚叫麝月守著就好,這會我實在睡不著,和她說說話。”


    晴雯聽了,隻得作罷,又跑去屋裏找出一雙掐金滿繡的綿襪來,半蹲下身,給賈瑛穿上了,嘴裏絮絮道:“姑娘也隻管說人注意,寒從腳上起,隻趿著鞋子就出來,明日又要頭疼腦熱,如今還正好事。”


    麝月見了,掌著燈湊過來看,不禁笑道:“你還說人呢,前些時日廢油,原來就是為了這一宗。”


    賈瑛不知她們先前說的梗,隻笑道:“一些油打什麽緊,隻別累了眼睛,身子外頭,什麽都是虛的。”


    麝月與晴雯相視笑了,晴雯也不多說,又給賈瑛倒了一盞熱水便去睡了。


    賈瑛捧著熱茶坐在一邊,靜靜看著麝月描花樣子,一時走神想起事情來。


    麝月本就隻剩幾筆,所以才趕工添了,不一會就結束了。


    她正想著怎麽哄自家小姐去睡覺,就聽見賈瑛道:“麝月,陪我出去走走吧?”


    麝月聽著,知道是沒有其他餘地了,隻好起身。


    兩人都換好了衣服,擔心夜風吹著頭痛了,臨出門前,麝月又找出了一個抹額給她戴上。


    見麝月還要把大氅找出來,賈瑛哭笑不得製止了。


    “才秋日呢,不過走一會,你隻帶上一件披風吧?若我冷了,便管你要來添上。”


    麝月提著一小壇酒,出院子時,正碰上幾個守夜的婆子在抹骨牌,她笑盈盈過去,幾個婆子見著了,忙都起身叫:“有什麽事嗎,麝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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