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年少難免氣盛,即使規矩遵守到位,但因常年浸泡在稱讚高倨的氣氛之中,言語眼神的表達上,終究未經過時間經歷的沉澱,總歸會欠缺妥當。


    二十五歲那年,他因為不羈散漫的言行,終究攤上了禍亂。


    黑道最大門派的追殺,在頃刻間襲來。


    於生本就孑然一身,自己的命都是師父不知從哪個小巷裏好心撿回來的,所以,對於失了一個歸留的住所他也不放在心上。可惜,他本以為逃到別的地界就能夠擺脫追殺的心思顯然是自己虛妄了。


    黑幫手下一路從南方小城追到中部地界,顯然,是要擊殺他。


    逃了一路後,於生才有些怕了。


    雖說人這一生難免有一死,但是他還年輕,從被師父撿回家的那一刻起,他就重新活了過來,才過了二十年的好日子,他怎麽忍心放任自己去死。真是笑話!


    然則,他一人的力量畢竟和一個大幫派想必,太過懸殊,即使隻身一人、身無牽掛便於逃竄,但依舊擺脫不了他們的層層追捕。


    一行從南到北,當於生被追擊地衣衫破爛、狼狽不堪又身無分文之時,一個男人出現了。


    於生一直都記得那個男人當時看他第一眼的眼神。那時的他身著筆挺西裝,頭髮還有髮膠打磨地服服帖帖、貼在腦後,渾身上下一絲不苟,而和男人形成強烈對比的他,卻隻能拖曳著斷了骨頭的一條腿,躲在街巷牆壁中間一條縫隙處,用不知從哪處搶來的破布,蓋住自己的半個身子,喘息著傾吐這最後的氣體,氣體在接觸到冰寒空氣的瞬間,便凝成白霧。


    男人淡淡地將眸子轉到他的身上,寧靜又溫和,其中充滿了睿智的沉穩,那是成大事者與生俱來的氣勢。


    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分鍾,男人開口,語音一如其氣質般的成熟厚重,他說:“你跟著我,我替你擺平他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


    於生是自己自由慣了的人,就算這麽些年,多家幫派拉攏,都未曾歸附於誰。而這男人的意思,顯然是讓他放棄自由。


    如果放在原來,他隻可能對來人嗤笑一聲,不多理會,而如今……


    “好。”


    立下誓言的那一瞬間,於生腦中已經為自己的後路做好了完美的鋪墊。或許暫時歸附於眼前的男人,他便能夠躲過那些人的追擊,而以後,他和他自然橋歸橋、路歸路。知恩圖報,良心,這種東西,他何時有過?


    可是,當時的他卻曾想到,當時的心境會變化,自己會跟隨了他近二十年甚至在他去世後,也未曾將他的家人放開。


    男人讓他稱呼他為老爺,讓他跟著他的身邊做事。


    從最基本的護衛保鏢做起,最後成為他的管家。轉眼間,幾年就過去了,當初心心念念的逃離的念頭,卻好似早就被拋到了腦後。


    每每看到老爺的親和撫慰,小姐的天真馴良,以及身邊人最真心的關懷,於生就狠不下心,將這一切拋棄。


    於是,一年,又一年,他就這麽過來了。


    他再也不是那個黑道上曾經紅極一時的催眠大師,也不是恣意無稽的流浪之人,他隻是老爺身邊的人,最忠懇的手下。


    他不再對人施展催眠之術,仿佛已經將其廢棄在當年。唯一施展過此術的對象,還是年少好奇心極重,並耐心研讀了不少書籍後才撒嬌向他求教的小姐。不過,後期雖然對其感興趣,也隻是作為平日裏的樂趣來消遣罷了,隻做了粗淺的研究。


    在老爺身邊的第十五年,生活有了一定改變。


    在外求學的小姐,將一個叫蘇宇祥的男人帶回家,說要和他結婚。早已經接受了外國教育的小姐,自由戀愛的思想早已經根深蒂固,如今,她愛上了這個男人,而他正巧也愛她,那麽,事情如何不能成。


    然而,隻是看到男人的第一麵,老爺便皺眉怒叱了小姐,連聲稱這事根本不能成。


    當時的老爺,正處於飛黃騰達的最高峰,手下的珠寶公司幾乎橫跨了整個片區。京都之中,無人不知、不人不曉。而常年浸淫在商界之中,看人的本領早就臻熟。


    蘇宇祥眼底最深處的貪念和對權勢的欲望,就算埋地多深,他都能夠一眼捕捉到其中的蛛絲馬跡。


    奈何,早已被這個多情的男人迷了心的小姐,以死威脅。最終,換來了老爺的妥協。


    小姐和姓蘇的男人成了婚,又在小姐的央求之下,老爺答應讓他進入公司。


    小姐的事情,顯然是讓老爺動了肝火,本來因年輕時期多做消磨、身上已出現多處疼痛老爺,身體卻是愈發地衰弱,精力也已經大不如從前。


    索性,兩人成婚之後,蘇宇祥倒是表現地十分勤快,除了關心家人外,一心都撲在了工作之中,在公司上的業績也是蒸蒸日上。


    如此,雖然老爺表麵不說,但是他還是知道,老爺必定是已經對蘇宇祥有所鬆口。即使明麵上的麵子依舊未曾多給他,但是背後的讚嘆卻也不少。


    一切,好似有順遂下來。


    即使公司的大權依舊全權掌握在老爺手中,但是如果蘇宇祥一直保持這樣的態度和工作熱情,等到時機成熟,老爺自然會將大全轉交給他的手中。畢竟,他是老爺唯一的寶貝女兒的丈夫,而女兒又不管理公司,等到最後,他還是會將權力交於自己的家人手中。


    可惜,一切卻不能總按照這個路徑發展下去。


    老爺死亡的那一天,是一個初冬的下午。


    作為管家,於生的處理事務的範圍基本在主宅之內,雖然他也會根據老爺的需要,聯繫查詢一些隱秘事件,但也無非用電話聯繫。


    老爺早晨便出了門,去他市的分店進行視察工作,下午,就傳回意外的死訊。


    聽到噩耗時,於生整個人都驚站不已,他根本不相信意外會發生地如此湊巧,且這般突然。然而,一切卻好似根本找不出任何破露。


    老爺去世後,公司最大的股份分割到其後人之上,最後,自然由蘇宇祥上了位,坐上了董事長的位置。而公司也順利更了姓。


    雖然此時了後,一切似乎依舊正規地運行著,蘇宇祥接手公司之後,對待公司事宜更是盡心盡責,日以夜繼,就算是對待小姐和小小姐,也是關心十足,明顯是一位即在外的成功者,對內的好丈夫、好父親。


    然,對老爺的死,於生卻依舊耿耿於懷。老爺生前,早已經說過,蘇宇祥的心,被欲望燒灼地,快要失去理智。


    --


    再後來,悲劇愈演愈烈。


    三年前醜惡的揭開,小姐的死,小小姐目睹場景後的崩潰……一切,發生地太猝不及防、又太驚心動魄。


    猝然看到這一切的於生,也隻能為保全局而忍氣吞聲,他害怕,連最後留下的小小姐都會慘遭那惡人的毒手。


    後來,他懇求蘇宇祥,催眠了小小姐,忘記了過往的一切。而他自己,和蘇宇祥約定,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麵前,帶著那些秘密,永遠沉寂下去。


    可是,在蘇宇祥的眼中,隻有死人才能永遠保留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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