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朱唇點點,勾起一抹似若非有的微笑,清冽的聲調,仿佛珠玉落地,不帶任何語氣,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可有事兒發生?


    她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裏發出回聲,六人壓著腦袋,大氣也不敢喘,環顧左右,“貪念使”率先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小心翼翼道:回稟尊上,在泰山王和篙山王的慈恩惠照下,諸鬼們安分守己,我等各司其職,冥界一片太平。


    撫了撫手腕上的紅寶石串成的一對手環,不耐的瞥了一眼底下的六念使,四男兩女,在這個永恆不變的空間裏,他們也一如往昔,絲毫沒有變化。


    目光飄向站在最右邊有著一張完美俊逸臉的“絕念使”她漫不經心道:好,功過薄上,自有一筆。


    眾人齊刷刷跪下,抬手作揖,恭謹道:謝泰山王。


    素手一揮,六人領命正欲退下,但聞身後佳音傳來,絕,你留一下。


    剩下五人麵麵相覷,不敢停留,徑直出了大殿,愛、恨、貪、嗔、癡五使心中多少有些不平,想那“絕念使”是他們中,來的最晚的一個,卻偏偏得泰山王器重,對他另眼相看。


    漫步走下玉階,看了眼“絕念使”,她淡淡道:她怎麽樣了?


    絕念使恭謹道:照您的吩咐,她已入了兩世輪迴。


    微微失神的看著天空飄逸的雲朵,驀然片刻,她才緩緩道:很好,仔細看好了,不容有失。


    絕念使頷首低眉,道:諾。


    倦怠的眯了眯著眼,道:下去吧,我乏了。


    山上雲起濤滅,山下風聲蕭蕭,吹得漫天落英狂舞肆揚。


    酉時一過,天就暗了,長衫提著燈籠,從懷裏掏出火摺子,將殿內的桐油燈一一點燃。望了眼殿外的天色,略帶寒意的風拂過寂靜的空氣,捲起地上孤零的落葉,諾大的崑崙虛如今隻剩下他和師傅兩人,師兄們雖隔三差五回來探望師傅,可終究回不去兄弟們在山上一起學藝、廝混的那段青蔥時光了。


    他眉頭一皺,擔憂的目光看向,那間關著房門,隻隱隱透出微光的臥房,師傅在房裏又是一整日,他老人家素來最疼十七了,可惜天妒紅顏……


    轉眼又是一年十七的忌日了,他不經唏噓起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長衫還是忍不住,隔著門對靜悄悄的屋子道:師傅,天氣轉涼了,您早些歇息吧。


    良久,略帶低啞的聲音從屋內傳來:為師知道,你下去休息吧。


    微微垂首,提著燈籠又往後山去巡視了。


    屋內,一身錦藍色長服的男子,端坐在床榻上,臨窗放著一麵古琴,他兩眼發直的看著窗外的月光,盈盈的燭火映照下,那張俊朗的臉,略顯憔悴,那黯然的神情,更像是失了心魂。


    誰曾想到了過,當初睥睨天下,百戰百勝,令四海八荒人人敬仰的戰神,如今為了一女子,成了終日鬱鬱寡歡的行屍走肉。


    神擁有漫長的歲月,因而常以萬年起談,然而在這漫長到令人無動於衷的時光裏,他常這樣一望就是一天,一動不動,直到滿天的星辰升起,照亮他的眼睛。


    當星辰湮沒,太陽初舒它那炫目的光影時,他仍然一動不動的端坐著,隻是那時他的眼睛中,就會透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與滄桑。


    過了良久,眉峰微蹙,籠著淡淡的輕愁,他終於伸出了纖細的十指,撫上那把跟了許久的太古遺琴,凝氣深思,拔下了輕柔而有力的第一指。琴聲徒然響起,琴身開始共鳴,發出陣陣悅耳之音,琴弦輕輕撥,千年匆匆過……


    多情自古傷離別,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又與何人說?


    琴聲委婉卻又剛毅,借著風,穿過重重結節,券券而來,似高山流水,汩汩韻味。


    諾大的古床,紗幔層層,隱約可見曼妙身姿盈盈而臥,她慵懶的斜躺其上,素白的玉手支著頭,三千青絲順腰際流瀉而下,說不出的嫵媚動人,眉宇靜然,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琴聲,落在了她的耳畔……


    像月光,像流水,像瀑布,撫過心田,令人陶醉。


    羽睫輕顫,隱透晨光,她微微抬起眼,仔細聆那從遠處傳來的琴聲……


    情不自禁起身,扯出水袖,妖嬈的身姿緩緩起舞,身影流動,風吹仙袂,身子隨著節奏舞動。


    往昔,她常會在心情感到愉快的時候,隨著最優美的樂聲翩翩起舞,無論是誰,見了如此美妙的舞姿,縱不意亂情迷,怕也是此生難以忘懷了。


    正舞的起興時,曲卻終了,四周頓時寂靜無聲,惟有餘音繞樑不絕,她實覺意猶未盡,心中不免感到失落……


    ☆、恰似故人來


    他依舊坐著,清冷的月光給他披上了一層銀紗,撫了一曲十七往日最愛聽的曲子,了以慰相思,可心中依舊鬱結難舒,於是走下床榻,徑直漫步走去酒窖。


    剛踏入酒窖內,就迎麵而來一股透涼的寒氣,他燃了酒窖裏所有的蠟燭,暗淡無光的目光掃視這眼前這座酒窖,不經睹物思人,想起了往事。


    那年小十七情竇初開啊,卻招來了翼族二皇子離境,最後鬧出一場荒誕的情傷。


    也是在這裏,聞知她躲在酒窖大醉了三日,他心中擔憂,便強行提早出關,趕來安慰那傻丫頭,她一身弟子男裝,卻女嬌娥般撒嬌的匍匐在他腿上……


    想著此處,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個傻丫頭,還以為自己女兒身的事兒能一直瞞過他,打從在崑崙虛大殿見她第一麵時,其實他就知道,她是狐帝白止的夭女,青丘白淺。


    有些事兒,她不願,他自然不會主動說破,所以他不著急…選擇了慢慢等。以為待她閱近千帆,終會明了他的心意。可笑,人算怎敵天意!


    拿起腳邊的酒,一手蓋住眼睛,仰頭猛灌了幾口,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滑落。他知道此生,與白淺的緣分已盡。


    換了一身白色紗裙,淡雅處多了幾分出塵氣質,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個髮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烏雲般的秀髮,更顯柔亮潤澤。


    站在夜幕下的山門外,美眸顧盼間流溢,紅唇間漾著清淡淺笑,好奇的打量這座建在山頂,莊嚴巍峨的崑崙虛。


    她性子急,自聽了那琴聲,不禁起了些好奇心,想一睹彈琴那人的尊容。於是,便尋找琴聲的方向,一路找到了此處,沒想到竟然會來了崑崙虛,想到兒時,自己常隨母親來此玩耍,心頭湧起些許眷戀之情。


    懷揣著忐忑的心情,玉步踏入山門,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顧盼間,她發現諾大的崑崙虛竟不見半個人影,察覺到一股強盛的仙氣,縮了縮肩膀,故意放輕了腳步。一路上黑燈瞎火,見後山的酒窖內似有光亮,於是惴惴的走了過去。


    巡完後山長衫提著燈籠,正要回房歇息,見迎麵走來一女子,他抬頭一看,立刻愣在當場,驚魂未定的看著眼前人,想起明日便是中元節,猜想難不成是十七的鬼魂回來看望師傅了?


    可是還來不及等他出聲,她就嫌麻煩的直接把他定在哪兒。長衫隻得眼巴巴瞅著那女鬼,和自己插肩而過,往酒窖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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