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禁區,是地圖上不存在的地方。


    眾所周知,巴路沙群島的極東是果陀國。幾百年前,果陀國內部發生□□,西部地區希望加入工業革命的浪潮,而東部地區卻堅決反對引入機械技術。雙方都擺出一副誓不退讓的架勢,卻又都不願意先動用武力。於是東西兩部就這樣僵持了足有十年。十年後,東西兩部變成了東西兩國,東果陀繼續著他們自給自足的自治生活,而西果陀則是加入了米特聶聯邦。兩國以中間有一大片無人區,在劃分國界的時候,東西兩國居然都選擇讓出這一大片土地。


    因為那不是什麽無人區。


    流星街就在那裏。


    莫羅家的產業直延伸到了西果陀國的邊界,再往東走一點就是流星街。而伊桑與黑幫十老頭結盟的代價就是定期向流星街投放武器和貴金屬。


    (二)


    伊桑是在西果陀邊陲的一個小鎮上選購武器的時候認識的娜塔莎。那是個非常美的女人,妖嬈曼妙的身姿能勾起任何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而她眼神裏透著的一股子不該屬於風塵女子的堅毅更激起了伊桑征服的衝動。


    於是伊桑在這個小鎮裏整整逗留了很久。他用盡了各種手段來吸引這個女人的注意,而娜塔莎卻始終跟他保持著與客人應該保有的距離。


    說實話,伊桑生得很是俊美。特別是那雙金色的眸子,好看得讓人窒息。但娜塔莎明白,這個人不是她所能駕馭的。身陷風塵這麽多年,娜塔莎一眼就能看得出,伊桑是個無心之人。喜怒無常,陰險狡詐,是千萬個向她求歡的恩客裏最不能託付終身的人。


    但她同時也明白,自己逃不掉。


    對上那雙狹長而精緻的眼的瞬間,娜塔莎就知道,這個人是她註定會淪陷的劫難。


    娜塔莎跟著伊桑離開了風月場。


    如她所料,在她懷孕三個月之後,伊桑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娜塔莎沒有怨恨伊桑。這樣的結局她早有準備。或者說,眼下的這樣於她而言根本就算不上結局。


    她還有命在,還有孩子。


    娜塔莎不顧一切地生下了這個孩子。倒不是為了紀念什麽,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麽,隻是因為這是她的孩子。


    註定要被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


    生產之後,娜塔莎回到了風月場,帶著新出生的那名男嬰。


    名字是伊桑臨走前留下的。


    西索·莫羅。


    (三)


    娜塔莎的生意依然很好。她並沒有因為生過一個孩子而失去風韻,倒不如說,生過一個孩子之後的她魅力甚至比往昔更甚。


    她比以前更溫柔,也更努力。


    西索就在這樣的地方一點一點的長大了。


    娜塔莎工作的地方除了給男人提供消遣之外,還開設了賭場。西索三歲那年便被黑心的老闆抓著去賭場做工。一個三歲的孩子委實也做不了什麽,多不過是幫客人端個茶,遞個煙。


    年幼的西索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但老闆卻在他的眼神裏看出了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可怕的堅毅與狡黠。這是身為一個底層人最不該有的東西。老闆不喜歡這種眼神,於是他便常常毆打這個孩子。


    一日,在給客人遞煙的時候,年幼的西索無意間撞散了一副撲克牌。


    來自老闆的一頓毒打當然在所難免。對於這種程度的傷,西索已經不怎麽在意了。他的注意全部集中在了撲克牌上麵。


    老闆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發現了這個小子在撲克牌上驚人的天賦,更是瞬間想到這樣的天賦或許能成為賭場裏搖錢樹一般的存在。


    幾天之後,地下賭莊裏出現了一個關於神童的傳言。相傳那孩子不過三歲,但牌技卓絕,未嚐一敗。更讓人覺得新鮮的是那孩子從來沒有本錢,牌桌上次次都是以命為注。


    這是老闆造的噱頭,當然,老闆其實也並不介意西索真的死了。反正他不過是個工具,壞了也不過是換一個。


    這裏不是流星街,但卻是世界上離流星街最近的地方。道德、法律、倫理……一切人性相關的東西在這個有些荒涼的小鎮都被無限的弱化,而在地下賭場和暗娼這種城鎮最陰暗的角落,更是腐朽得可怕。這裏會滋生最卑微的蛆蟲,也能孕育出最可怕的蠱。


    西索就這樣在賭場裏一點一點地成長了起來。


    (四)


    西索第一次殺人是在七歲。


    自打成為賭場賺錢的工具之後,西索就遇到過各種各樣的麻煩。那些卑劣到讓人作嘔的大人們在場上贏不了他,便會想些陰詭的法子。


    作為賭場的搖錢樹,老闆對西索也會有一定的保護,當然,不過是為了麵上過得去罷了。


    四歲那年,西索被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拿著刀子逼到了角落,是娜塔莎不顧一切地衝到了西索麵前,把他救了下來。娜塔莎打傷了那個孩子,而她的臉也被那孩子手裏的刀劃傷了。


    西索朦朦朧朧地記得,那天昏黃的燈光下,娜塔莎不顧滿臉的鮮血和外翻的皮肉,衝著他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娜塔莎說:“別怕,就算放棄一切,我也會守護你。”


    守護?年幼的西索並不理解這個詞的含義。


    在這種地方,才不會有高貴的傷藥,加上天氣炎熱,他們棲身的屋子裏又十分陰暗潮濕。娜塔莎臉上的傷口很快便潰爛了開,後來似乎還生了些許蠕動的蟲子。


    娜塔莎讓西索用刀子幫她把臉上潰爛的肉剜下去。第一次用刀子劃破人的皮膚,西索的手都是顫抖的。那種恐懼與興奮的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因為這讓人驚駭的治療方式,娜塔莎的性命保住了,但臉上卻留下了無法消退的醜陋的疤痕。最初時,還有客人因為同情而來看望,但這裏是生意場,不是慈善機構,沒人能靠著憐憫過活。


    於是娜塔莎失業了。


    為了留下西索,老闆沒有趕走娜塔莎,但他看她的眼神卻完全不一樣了。


    那是種看死人的眼神。娜塔莎明白,老闆是盼著她早點死。


    但她不會死。


    她是那種即使在絕境中也要頑強活下去的人。她也是這樣教西索的。為了探尋生命的意義,活下去。為了活下去,必須戰鬥。跟自己戰鬥,跟敵人戰鬥,跟這個荒唐的命運戰鬥。


    四歲的西索開始學著不管不顧地跟人打架。五歲的西索已經能打倒高他一個頭的對手。六歲的西索甚至可以用一張撲克牌打穿鐵皮。七歲的西索第一次殺死了一個人。


    是三年前用刀子劃傷娜塔莎的臉的那個人。西索用撲克牌輕而易舉地割開了那個人的喉嚨,然後那個比他高出半截的少年便帶著驚懼與不甘的表情倒下了。


    西索想著,那傢夥應該就這樣去了地獄了吧?


    如果地獄裏都是那樣的人,那一定相當無趣吧?人間雖然也一樣充滿汙穢,但總還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吧?


    還是有的吧。


    比如在戰鬥中不斷獲得勝利,比如在無休止的戰鬥中,小心翼翼地守護什麽東西,就像三年前娜塔莎守護他一樣。戰鬥和娜塔莎,是那時的西索生命裏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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