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予德叫出陸嘉言的名字的時候,葉錦城一瞬間暗叫不好,隻恨自己多嘴多舌,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果不其然他能感覺到陸明燭的眼神,像是之前在狼牙哨卡時,刀子一樣的,又剜了自己一下。要是眼神真的能變成刀子,自己大概早就被挖成七零八落了。其實陸嘉言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麽問題,隻是何予德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選擇了他的說法,反而把陸明燭說的話晾在了一邊,弄得倒好像是這孩子是他的了。一想到身邊的陸明燭此時看起來雖然平靜,但是其實心裏大概早就蓄積了滿滿的怒火,葉錦城就立時覺得整個人都止不住地垂頭喪氣起來。他簡直想抽自己兩巴掌,之前為什麽要鬼迷心竅,好死不死,非要說陸嘉言是自己收養的孩子,這明擺著和陸明燭過不去。兩人的關係隔著欺騙和背叛,還有十六年的歲月鴻溝,不刀兵相見或者漠然無視已經不錯,現下簡直是更加糟糕了。


    “何先生謬讚了,我這個徒弟,也不是什麽多機靈的孩子。”陸明燭的語氣還是很平靜,葉錦城幾乎不敢抬頭,隻能悄悄地斜著眼睛看過去,果不其然,雖然聲調仿佛平靜的水麵一樣了無波瀾,但是葉錦城用餘光看見,陸明燭一手擱在腰側,五指握成拳頭,他的彎刀之前被留在了山裏,現下他似乎是出於習慣,想要做一個攥緊刀柄的動作,卻因為身側空落落的,隻能一隻手張開再合攏,如此反覆——他是在竭力控製著情緒。葉錦城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趕緊將眼神移開。


    “陸兄弟,你聽我說,老葉既然說這是自己收養的孩子,那下次要是狼牙軍官提起,或者……而且你方才也說了,回來過哨卡的時候,他說你是西域商會的人——這是沒有辦法的權宜之計,下回萬一狼牙軍官看見你,為了免出紕漏,你可能真的得去西域商會做點事情。不過不要緊,我知道,老葉這個人靠得住,西域商會那邊,他是認識許多人的,如今看來,你一直屈居營地裏做事,也是委屈了,不如這幾日我們安排一下,你得空了也去西域商會裏做點事情——就當是掛個職,打個掩護。你看怎樣?”


    “……我是沒有問題。隻不過,我徒弟,他……”陸明燭的聲音裏有遲疑和擔心,“我不想讓他攪進這些事情裏來。平常帶他來營地,本就是為了歷練,我倒不是想要過分護著他,隻是他這個年紀,要去直接和狼牙軍官打交道,實在太危險,更何況,我們明教據點那裏,我還……”


    他的話因為顧忌著葉錦城在場,並沒說下去。他重新回來中原已經足有三四年了,明教這些年東歸,要與各大門派緩和關係,他屬於回來得比較早的那一批弟子,在洛陽這裏營建明教據點,是他很早以前就在做的事情了。而今這個據點已經算是十分不小了,他又是那邊領頭的明教高階弟子之一,如今一下身兼三重身份,的確有些抹不開身了。


    “我知道,我知道,”何予德點點頭,“這些事情,我們會考慮的,陸兄弟,那就這樣,你先回去好好跟你徒弟囑咐一聲,以後萬一在外麵,當著外人見到老葉,千萬不能出紕漏,不能……咳,不能叫錯,好不好?其他事情,我們商量商量再定。”


    “……好。”陸明燭也沒再多說什麽,點點頭轉身走了。何予德對著葉錦城一攤手,葉錦城簡直慌不擇路地轉身跟在陸明燭後麵。


    快到晚上了,營地裏隻留有四下幾處篝火閃動。陸明燭一路大踏步地走著,他喊了幾聲小罐子,卻沒得到應聲。想著可能是去夥房那裏找林巧巧玩了,陸明燭往另一側走,轉身就看見葉錦城還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他索性站了下來。


    隻是他這麽一站住,葉錦城立即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他那副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樣子,在陸明燭看起來莫名地可笑又可憐,但是又同時混雜著一股讓人無名火直想往上冒的感覺。隔著漫長的歲月和分離,還有現下的大局,讓他還不能毫無顧忌地就去報當年的仇。


    “到底怎麽回事?”


    “我……我……是這樣的,”葉錦城的眼睛雖然因陸明燭主動開口而閃爍著欣喜的光,翕動了一下卻很快變成了緊張和愧疚,“……他……我是說你徒弟,”他本來想叫陸嘉言的名字,但是又不敢,斟酌了一下還是謹慎地選擇了另一種稱呼,“他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巧和那邊管事的狼牙軍官在一起,那個酒樓是商會開的,人多眼雜,你徒弟……他很是聰明,躲在後院,我碰見他和他說話的時候……那狼牙軍管事的正好來上茅廁,一下子叫他給瞧見了,你徒弟生得又不是中原人相貌……我想扯點別的也一時沒想出來,隻好……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他。”


    陸明燭冷笑了一聲,葉錦城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迎麵而來的一拳重重地砸在他胸口上,猝不及防地腳下一滑,立時倒蹌出去好幾步。這一拳不算太過淩厲,但是也著實不輕,嗓子裏沒有咳出腥甜的味道,卻也足以讓他好長一會兒喘不上氣來。眼前的一片白色雲翳漸漸消散開去,他發現自己背靠在一側的木柵欄上,陸明燭就站在他麵前,麵無表情地甩了一下手,葉錦城看到他又要提起拳頭來,雙手下意識地舉起來想要阻擋,可是舉到一半又放下了。


    陸明燭的手停在半空,葉錦城看見他眼睛裏麵那些正在使勁翻湧上來卻又被他竭力抑製著的情緒。半晌之後陸明燭放下手。


    “我不打你。看在你方才帶我們進來的份上,”陸明燭的聲音因為竭力壓製的憤怒而微微有點喘息,但是冷得像刀鋒,“我不打你。”


    葉錦城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因為胸口太疼和自知理虧,以至於鉗口結舌。其實在不得已將陸嘉言說成自己收養的孩子這件事上,並不是葉錦城的錯。當時情況突然,說陸嘉言是什麽別的身份,也都不太像,若是說是西域商會的小雜役來送東西、捎話,又要臨時編出更多的謊話來,那樣就更容易露出破綻了。可是他的理虧來自於十六年前,以至於如今他什麽都不能為自己辯解。更何況,他也明白陸明燭的心情,自己這些年和葉九霆相依為命,即使現在葉九霆已經長得昂藏七尺,也成親有了妻兒,在他看來,也十足十地還是當年那個豆芽菜一樣細弱的孩子,讓他下意識地想要保護——他之前還跟何予德說過,要演場戲,將葉九霆從商會這頭攆走。這主意中有九成九固然是為了取得狼牙軍的信任,可還有那麽一點點也是出於他自己的私心,這場麵上,的確是太危險了。葉九霆已經是大人了,他這個當師父的還是想要去護著他,更何況陸嘉言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小孩子呢?這些年他過得不好,看陸明燭的樣子,也並沒有娶妻生子,隻有這麽一個徒弟,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他自己是知道的,也難怪陸明燭這樣生氣。


    “你可真能編,”陸明燭的聲音冷冷的,“他那麽小的孩子,這樣有多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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