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清霜剛剛撿起彎刀來,猛然察覺身後情形不對,她嚇得懵了,手上的彎刀卻下意識地隨著轉身向後直揮過去,那刀刃映著月光,劃開一道雪亮銀芒,卻陡然撞上一股大力,她的手腕運不上勁,被對方順著力道一帶,一下子跌進那人懷裏。


    “啊——”穀清霜隻來得及發出半聲短促而低微的尖叫,那人不等她的叫聲拔高,就一伸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力氣太大,她根本無法掙紮,隻能一口咬了下去。溫熱的血一瞬間湧出來,那人痛得一個抽搐,力氣卻絲毫不鬆懈,隻是在她耳邊低聲而急促地說話。


    “清霜!是清霜嗎!是師兄!我是陸明燭,是我啊!”


    穀清霜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麽,隻是瘋了似的開始踢打。那邊陸明燈似乎聽見了動靜,連衣服也沒來得及穿,連滾帶爬地上岸撿起彎刀,兩邊一時對峙,月亮卻像是有心襄助,陡然從黑雲後麵探出頭來。陸明燈的彎刀已經舉起,卻生生定在了半空。


    對麵的男人挾持著穀清霜,月色把他的臉照得慘白又憔悴,可那對大眼睛,英氣的眉,大叢的捲髮,可不正是陸明燭。


    陸明燈手上的刀沒握住,掉在糙叢中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清霜,清霜……你……看看我!”


    穀清霜被嚇得幾乎發瘋,可看見陸明燈的反應,一時也愣了,手腳不自覺停了下來。耳邊的聲音沙啞,模糊,講話帶著不自然的氣音,聽起來十分陌生。


    她回過頭去,陸明燭低頭看著她。月光從一側斜斜地投射下來,他神色裏充滿著憔悴和疲倦,可眼睛還是十分溫柔。穀清霜發怔地看著他足足有好一會兒,突然一扭頭死死抱住陸明燭,將頭埋進陸明燭胸口,抽搐著發出低沉的嗚咽。


    陸明燈回過神來,趕緊回身去找衣物,手忙腳亂地穿戴起來,穿著穿著就覺得喉嚨泛起一陣熱意,逼得他眼眶裏一瞬間蓄滿了淚水。


    陸明燭緊緊抱住穀清霜哆嗦的身子,聽著她低沉的嗚咽,隻覺得心裏像是被刀刃反覆剜刮一般的痛。他知道,她是想大放悲聲的——可即使是在這樣的重逢時刻,她也仍然如驚弓之鳥,不忘竭力壓抑聲音,隻敢低聲嗚咽。他們已經連嚎啕大哭的資格都沒有。陸明燈穿好了衣服直衝過來,一頭撲上來將他們兩人一起擁住。


    陸明燭閉上了眼睛。月亮又隱去了,山穀裏逐漸暗了下來,穀清霜還在難以抑製地哽咽,她哭得打起了嗝,那模樣分外悽慘。不知過了多久,還是陸明燭最先冷靜下來,一手拽住一個,將他們拉進一側的糙叢中。


    “師兄,”陸明燈抬起通紅的眼睛看著他,話音顫抖不住,“我們還以為你……你到底是怎麽……”


    “先別管這個,”陸明燭的聲音低沉沙啞,和以前聽起來大不一樣了,但語氣還是一樣溫柔,隻是多了些說不清的情緒在裏麵,“我這不是還活著嗎。”


    他此言一出,穀清霜一怔,又難以抑製地低聲哽咽起來。陸明燭伸手摸摸她的頭髮,一麵問陸明燈道:“隻有你們兩個?”


    “不,不是……山裏麵,營地中還有幾十人……”


    “躲了多久了?”


    “記不清了,”陸明燈搖了搖頭,“大光明寺那件事……”他說著看了一眼陸明燭,卻見陸明燭隻是側著臉,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之後沒有幾天,據點就出了事,四處關卡都走不通,我們也不知該往哪裏去,隻能躲在這裏……師兄,你、你到底——”


    陸明燭聽他這麽說,突然伸出手來用力拍了穀清霜一下。


    “別哭了。聽我說。”


    他的聲音還是很低,沙啞,可是陡然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穀清霜一怔,立時竭力壓製住哭聲,隻是抑製不住地間或小聲哽咽一下。


    “這裏不能再留。我聽到的消息,不出這幾日,天策府要四下調集兵力,重點清查長安周邊,這裏呆不住了。先帶我去你們那裏……”似乎是說話太快,他咳嗽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按按喉嚨,“……等天亮了,必須想法出去,往西走。”


    “……往西走?師兄,你到底是怎麽——”陸明燈與穀清霜的疑惑太多,盡管陸明燭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他倆卻著實不能不問。


    “我沒死,”陸明燭說著合了一下眼睛,又迅速地睜開,“朝廷說,原先有官職的明教弟子,隻要所謂悔改,不必格殺。我在薩寶府有個官職,你們是知道的……總算死裏逃生,”他說著自嘲地一笑,“錢與時日,都爭取出來了。”


    “師兄,”陸明燈突然瞪著他,“你說往西走,你也……”


    “我……自然,跟你們一起。”


    陸明燈愣住了,好一陣子他才驚呼一聲一下子站了起來。穀清霜還未曾反應過來,被陸明燈這副模樣嚇了一跳,發怔地看著他。


    “師兄,你……你……”陸明燈的聲音在發抖,身子也隨著聲音不住地哆嗦,“朝廷說隻要悔改,不必格殺……你……你是不是先去了薩寶府,又來找我們……你……你……這是罪加一等,要是給朝廷知道了……可是……可是要……”


    陸明燭卻像是事不關己,隻是低聲一笑。


    “明燈,換做是你,隻怕也會跟我一樣。”


    陸明燈啞然無言,半晌才瑟瑟發抖道:“可是師兄……你這樣……你這樣……”


    “明燈。”陸明燭突然轉頭過來盯著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你怎麽還是這樣天真。朝廷說,隻要悔改,不必格殺,甚至還能繼續在薩寶府做官……你真的相信?”


    他這話的語氣十分特別,陸明燈一怔,才道:“既然是朝廷許諾過……白紙黑字的公文一直都在,總不會變卦……”


    陸明燭微微一笑,陸明燈看見他站了起來,一麵拉起穀清霜。


    “先帶我去你們那裏,”他說多了幾句話,嗓子又開始更加沙啞,陸明燈看見他偏過頭去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液,不由得愣住了。陸明燭卻像是事不關己般拉著穀清霜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步伐,回頭看了看陸明燈。


    “白紙黑字的公文的確一直都在。明燈,長安城裏……朝廷下旨建的……大光明寺也還在。”


    葉思遊給白竹斟了一杯茶,後者端在手中,那茶盞是瓷的,似乎有些燙,他又將它放下了,碗碟接觸烏木的桌子發出一聲輕響。白竹很少露出這種心神不寧的模樣,葉思遊看看他,最終也隻能重重嘆口氣。


    “你……”


    “遊哥——”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下去,許久之後葉思遊才道:“你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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