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這一掌正中風連曉下懷。兩人本來挨得太近,竹棒施展不開,淩塵一掌將他逼退三尺,風連曉腰身靈活,一擰身卸去衝力站住了,那邊淩塵本來要退,卻聽得幾乎是接連自己一招之後,沒有罅隙的工夫內那丐幫青年已經轉身斜踢過來,那淩厲的腿法一個橫掃滑過他肩頭,淩塵一貓腰躲過,卻躲不過風連曉第二個迴旋踢了,隻能側身提劍來擋。風連曉似乎早料到有此一出,腰部驟然發力抬腿,踢了個虛勢從淩塵頭頂掠過。


    淩塵心下一緊,知道自己是紫霞功一派,丐幫又擅長近身戰鬥,這樣貼近的打法對自己實在不利,必須趕緊拉開距離。誰知剛這麽一想,就覺得脅下一股大力直推過來,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被風連曉一招亢龍有悔打得直飛出去。他還算冷靜,忍住劇痛急轉身子,總算卸去一部分衝力,斜撲到地上立時以劍拄地站起。風連曉這正打得順手,待要急衝上前,卻冷不防腰帶上一緊被提著倒飛出去,眼睜睜看著本來已經舉劍隔到身前的淩塵在視線裏越來越小,然後自己重重地摔在高高的屋頂瓦片上,一驚之下差點叫出聲來,誰知腰後被人輕輕一托,立時穩穩站在了瓦片上。


    雲恰巧遮住了月亮,周圍黑了下來。風連曉環顧四周沒看見人,再下意識地一看遠處街上站著的淩塵,卻見那道士隻是冷冷地往這邊一打量,風連曉似乎聽見他一聲冷哼,隨即掩住脅下受傷地方拂袖而去。風連曉正在奇怪,卻猛然想起這是唐門中人才會有的招數,他一年多前在楓華穀一戰中也見識過。他立時轉身,果不其然,在漆黑的夜色下,幾尺開外的地方,唐天霖從屋脊的尖角後麵站了起來。


    他一手還拉著子母爪的長鏈,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風連曉。先前他用浮光掠影將氣息掩藏得很好,風連曉才沒能第一眼看見他。


    “你搞什麽?”風連曉一瞧見是唐天霖,立時不滿地咕噥出聲,一手摸到腰後想要把那鐵爪卸下來。兩人雖然說不上十分熟識,可之前在巴陵縣一路配合著出了那次任務之後,倒是互相覺得有些佩服,因而說話也隱隱有了些隨便的意思。


    “搞什麽?這話應該由我來問。”唐天霖的聲音很低,幾乎比牆根的秋蟲哀聲還要細微,“——明日就是各門派會晤了,你要是閑得發慌,幹點什麽不好,偏在這時候跟純陽宮的人過不去。你是存心想壞事?”


    “你……你怎麽知道?”


    “我看了你們半天了。”唐天霖語氣平板,毫無波瀾,連著露在半張銀色麵具外麵的臉也冷得像石頭雕像,“白日裏在大慈恩寺,我就一直在看你們,真是唱得一齣好戲。不錯。剛才那道士,是不想同你打,我抓你上來的時候你光顧著打得高興,怕是沒瞧見人家一個四象輪迴已經蓄力待發了吧——我看他也就是說話難聽了些,並沒有妨礙我們的意思。你怎麽不動腦子想想,雖然這一塊不歸你管,但是你們幫主和我們掌門要做的事,怎麽可能不事先知會華山?要是有異動,還能不事先告知我們小心?”


    風連曉性子好鬥,雖然有勇有謀,但是有時候不免急躁,一時沒忍住才下手去挑釁淩塵。這下站在屋頂上給夜風一吹,又給唐天霖這麽一說,才明白自己確實衝動,打人也打得沒情沒理,不由得有些後悔,隻好撓著頭訕訕地瞥了唐天霖一眼。可他一時又覺得這樣認錯頗為尷尬,又低頭一瞧發現那子母爪還鉤在自己腰帶上,立時有點惱羞成怒,道:“……什麽鬼東西,趕緊拿下來!老子的褲腰帶都要被你扯掉了!”


    聽見他沒好氣的語氣,唐天霖右手用力向後一抽一提,那成鉤的鐵爪立時張開,被他輕輕一扯,就極其順滑地收了回去,也不知是什麽奇巧技術。唐天霖見風連曉在自己收回子母爪的時候兩手下意識地去抓腰帶,仿佛真的怕自己的褲子掉下來般,不由得冷哼一聲。


    “真是嬌羞,”唐天霖的聲音有點陰陽怪氣,“我救你一命,不謝謝我也就罷了,聽你這個意思,我是不是還得賠你條褲腰帶才行?別捂著了,你那褲子掉不下來。”


    風連曉聽他這麽一說,隻能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鬆手。誰知唐天霖是情急之下飛出子母爪來抓他,用力不甚均勻,那金屬扣承力太大,已然要斷裂,偏生此時那合頁處一崩,生生斷了開來,風連曉剛鬆手,那腰帶就往下一滑,嚇得風連曉連忙兩手抓住褲帶,瞬時臉色發黑地望著唐天霖。


    “瞧瞧你幹的好事!賠是不賠?”


    唐天霖少見地差點笑出聲來,卻隻是一轉身,腳尖輕點瓦片,一個飛鳶泛月的大輕功飛遠了,連半點猶豫都沒有。


    月亮從黑雲一邊探出頭來,月光瞬間鋪滿屋頂,但隨即又為接踵飄來的黑雲再次掩蓋了。風從長安城的街頭巷尾吹過,帶著滿城的樹影一陣紛亂搖動。


    殿前的人還未完全散去,長安城熙熙攘攘的聲音與夕陽餘暉交織著更顯嘈雜,市坊間的喧鬧升騰起來,遠處佛寺的晚鍾準時地響了起來,穿透殘照與喧囂,直傳到大光明寺殿前廣場上來。隻是這裏餘興未消,誰也不曾注意到這佛寺的鍾聲悠長,不緊不慢,卻篤定、沉穩,不徐不疾地在每一處角落擴散開來。


    陸明燭抬起了頭,疲倦地用手指頂在額角。今日一整天太過忙碌,各大門派來人齊聚剛剛建成的大光明寺,還有朝廷方麵的官員,他也瞧見了葉錦城,卻不得空閑與他說話。


    薩寶府的官職平日裏是個閑職,可到如今卻不得不忙。自從莫名其妙接到這樣的官職以來陸明燭就一直不安,更兼那日阿契斐長老將他叫去一番談話還讓他心裏覺得不大舒服,所以一忙起來就格外地疲倦。阿契斐長老與他一樣是妙火旗下,妙火旗本來大多負責傳教事務,擔負明教發展的重任,可如今比起別的旗下,他們倒已經成了因反對明教過快發展而在教中讓人非議的一批人。


    陸明燭一直對教中過快擴張持著一種保守態度。阿契斐長老倒是一直都十分欣賞他穩重,幾次說過,待大光明寺建成,就將明教在中原發展的事務,尤其是京畿道這一塊交由他負責。今日裏的大光明寺落成儀式,各門派都在,陸明燭負責場內事務,他明顯覺出,不要說麵對各門派,連在場的明教諸法王與長老們之間也是暗湧滔天,對教派發展的不同意見擰成許多股繩,在來往談話間暗暗較勁。盡管如今已經散場,可陸明燭似乎覺得那些嗡嗡的說話聲還是縈繞耳畔,弄得他不勝困擾。大光明寺今日建成,下午甫一散會,便開始大開寺門接受信徒參拜。明教這幾年在中原日益昌盛,京城信徒甚眾,這會兒裏麵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不免又漸漸吵鬧起來。


    陸明燭覺得頭痛,他站起來,順著迴廊一路往東麵的藏經殿走。迴廊才建好沒有多久,還散發著桐油和清漆的辛辣味道,盡管四周遍植花糙,他還是能感覺到被這氣味熏得更不舒服了,心口發炸,砰砰地跳,也說不清是為何。佛教傳到中原來之後為了迎合中土人的愛好,寺廟便也變得像是園林一般曲徑通幽,意趣盎然;而大光明寺自然在此方麵絲毫不輸給佛教寺廟,寺中山水俊秀,樹木掩映,越往藏經殿裏麵走,越是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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