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隻手突然從車前伸出,用力拍著玻璃,印出亂七八糟好幾個掌印。我的心理素質再強大,也遭不住這麽接二連三的驚嚇,張著嘴連聲兒都沒發出,差點直接心梗過去。


    車燈強光裏,冒出月餅好大一張臉,拍著玻璃指著右前方:“快下來!”


    我癱在車座裏,全身的白毛汗早就透了衣服和座椅黏在一起,膩歪歪得很不舒服。


    “你個烏鴉嘴,先上來!”


    月餅抽著煙聽我講完,撿起佛珠聞了聞:“沒有怨氣發出的惡臭味兒。南少俠,你別不是紅牛喝多興奮大勁兒腦子蒙圈了?”


    “月公公,”我指著腦袋,“這裏麵是腦漿,不是漿糊。”


    “有趣。”月餅揚了揚眉毛,圍著車廂轉了兩圈,犄角旮旯翻著,“會不會是有人下厭勝術了?”


    想到剛買車那個晚上出現的貓臉女人,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有可能,搞不好就是那個李文傑幹的,說不定下在車外麵了。”


    月餅眯眼憋著笑:“你還真信啊。”


    “你丫不信是不?”我有種上當的感覺,鼓了一肚子氣,“我編個鬼故事糊弄你很好玩?”


    月餅打開手機遞給我:“剛才拍的,自己看吧。”


    我接過手機,照片裏閃光燈範圍內,高速公路空無一物,哪裏有什麽蒙著帆布的貨車?


    我突然想到大學時美術係師姐遇到的一件事——


    四


    師姐名叫周子涵,自幼父母雙亡,祖母把她帶大。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是祖母無微不至的疼愛,周子涵從小特別懂事,品學兼優,考上大學就沒讓祖母操過心,兼職做家教,不但學費掙出來了,每個月還給祖母不少零花錢。


    暑假,周子涵和幾個關係要好的同學開了個補習班,每天早起晚歸。雖然日子挺累,但是想到生活有奔頭,祖母能過上好日子,周子涵沒有一點兒怨言。


    周子涵家住老式居民樓,回家要穿過一條又寬又長的巷子,沒有路燈,走夜路的時候,穿堂風一吹,腳步回聲一響,格外陰森。


    前段時間聽說巷子裏發生了搶劫事件,周子涵怕祖母擔心沒有說,淘寶買了個防狼手電防身。估計祖母也聽到了傳言,每天都亮著臥室的燈,直到周子涵回家才熄燈睡覺。周子涵看到祖母屋子亮著燈,心裏特別溫暖。


    如此過了半個多月,也沒什麽事情發生,周子涵踏實了,授課又特別累,回家倒頭就睡,早晨天蒙蒙亮就起床趕地鐵。


    最近三天,周子涵夜歸時,發現總有人舉著手電跟在後麵。每次走到巷子口,那個人就關了手電,再回頭看,已經沒人了。起初她並不在意,以為是同路回來的鄰居,可是每天都這樣,事情就有些蹊蹺了。


    人就怕琢磨,周子涵越琢磨越覺得害怕,又聯想起搶劫案,更是心驚膽戰。第七天晚上,她約了一同授課的男生宋存良送她回家,說也奇怪,這次身後再沒有手電亮起。


    宋存良本來就對周子涵有好感,見此機會更是不放過,一路說著“別說是沒人,就算真有壞人,這幾年健身房的成果也算派上用場了。”邊說邊有意無意亮著肱二頭肌。


    夜路地邪,有些事兒不經念叨,巷子走了一半,幾個混混從黑影裏走出。看到周子涵長得漂亮,更是動手動腳。


    宋存良這時也沒了吹牛時的氣勢,扭頭跑了。周子涵喊著“救命”,拚命抵抗著混混騷擾。就在這時,巷子口亮起一道手電光芒,一個女人喊著“有流氓,快來人!”


    幾個混混受到驚嚇,一溜煙竄了。


    周子涵跑回家,心裏委屈害怕,哭著跑進祖母屋裏。祖母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雙布鞋還沾著濕泥,枕邊放著一柄塞電池的老式手電。


    周子涵摸摸祖母的手,冰冷僵硬。她這才看到,祖母臉上、手上布滿屍斑,屍水浸透了床單,凝固成硬塊……


    法醫經過屍檢,祖母早在七天前死於心梗。警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子涵不斷重複著兩句話——“是奶奶救了我”、“奶奶,我對不起你。”


    警察認為周子涵受到連番驚嚇,精神出現了問題,強行送進醫院精神科做康複。這期間根本沒有同學來探望,周子涵想起平時對同學得好,尤其是逃走的宋存良,如今卻是這個結果,心裏更是淒苦。


    康複回校,周子涵察覺到同學們看她的眼神很怪異,同寢室的女生更是對她避而遠之,冷言冷語,連晾衣服都和她的衣服保持很遠距離。


    她弄不懂是怎麽回事,曾經和她關係最好的閨蜜支支吾吾說了真相。


    她住院後,宋存良跟同學們說,周子涵明著開補習班,其實暗中和學生家長們做性交易賺錢,還結識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連祖母死了都不知道,一點良心沒有。那天他送她回家,親眼看見她和一群混混逛夜店去了。


    周子涵這才明白了,在警察局的時候,她為了宋存良的名聲,把他逃走這件事隱瞞沒說。沒想到宋存良反咬一口,為了掩飾真相四處造謠。


    這年頭,許多人有“仇優心理”,盲目迷信家境好顏值高的人,卻永遠不會認可一個普通人能通過努力改變人生。


    周子涵長得好看,學習好,每學期都拿一等獎學金,手裏又不缺錢花,已經遭人嫉恨。宋存良這麽一說,無異於火上澆油,輿論風向自然對準了周子涵。


    周子涵氣不過,在學校論壇發了個帖子,把事情原原本本解釋了一遍,更引得無數罵聲。


    “她一個孤兒,哪來的那麽多錢?”


    “婊子如戲,全靠演技。200塊,睡不睡?”


    “想賺錢想瘋了,連自己奶奶死了都不知道。你爸當初怎麽不把你射在牆上?”


    “虧她還編了一個‘奶奶詐屍救她’的故事,心機婊!”


    “人家宋存良家裏有的是錢,造你謠有意思嘛?”


    “就是嘛,良神又高又帥,是我的男神呢。”


    此時驚動了學校,教務主任把周子涵叫到辦公室,色眯眯地打量著她:“小周,你的事對學校聲譽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校方討論你的學業問題。當然,本著不放棄一個學生的原則,我很維護你。有些事,你懂。”


    周子涵在他的臉上留下血紅的掌印,當天下午就交退學申請回家了。


    過了兩天,校長親自去周子涵家道歉,承諾再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把周子涵請回了學校。


    原來,這天上午,宋存良闖進學校播音室,舉著麥克風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個清楚。


    宋存良突然良心發現?


    當然不是!


    我躺宿舍裏閑得沒事,難得上了一次校園論壇,看到了這個帖子,順口跟月餅講了。


    說來也巧,月餅做過周子涵的肖像畫模特,兩人偶爾微信聊幾句,對她印象不錯。月餅看人挺準,覺得周子涵不是那種人。我們倆一合計,晚上去那條巷子調查情況。


    我沿著巷子走了兩個來回,心裏有數了。這條巷子出口位於坤位,也就是西南角,周子涵居住的樓房在東北角艮位。八卦分八門,“生傷杜景死驚開休”,艮為生,坤為死。


    這種路稱為“陽世黃泉路”。如遇死喪,死者生前有未完成的心願,一口怨氣不散,會從此路由死門至生門來回徘徊。體陰的人走過此路,哪怕是炎熱的夏天,也會覺得光線暗淡,遍體生寒,聽到些奇怪的聲音。


    想來周子涵祖母擔心孫女,死後不肯離開,每晚仍在保護她。明白了這一層,自然是宋存良說謊。


    我們當天晚上就去堵宋存良,至於月餅用了什麽手段不方便說,反正過程很惡心,不過收拾這種人,用什麽方法都不為過。


    周子涵早我們兩年畢業,出國深造了一年回國,去年開了個人畫展,現在是國內小有名氣的畫家。


    前段時間我還在微博看了她最新畫作——《走》。


    一雙布鞋巧妙地構成了老婦人的臉,渾濁的眼瞳裏,是一個佝僂身軀的老人牽著小女孩的背影……


    五


    書歸正傳——


    這條高速路貫穿南北,分別是離位(休門)、坎位(景門),和陽世黃泉路完全不搭。東邊是山右邊曠野,也不像是哪種怨氣成形,入腦成祟的格局。


    我的腦子裏不停閃現著那輛貨車和紅衣女人,亂騰騰頭暈得厲害。


    “右前方,”月餅指著車外的西南角,“死門。”


    我順著看去,半人多高的雜草隨風起伏,依稀能看到五十多米遠的位置有個圓形土包,草叢裏時隱時現兩團綠光,忽左忽右飄忽不定,在黑夜裏留下兩道綠色殘影。


    忽然間,土包後麵探出一個人影,哆哆嗦嗦爬了上去,上身直立,一雙手向前伸著,晃了幾晃,腰部如同折斷,直挺挺地摔下土包。草叢一陣亂動,土包頂又亮起兩團綠火。


    我有些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這段路封印著極重的怨念,到了特定時間,怨念化成陰氣,影響過往行人產生幻覺,不斷重複顯示著生前遭遇的不幸。


    月餅背起背包:“把車往前開一段,關了雙閃,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省得再禍害別人。”


    我把車往前開一百多米,跟著月餅下了車。越過防護欄踏進亂草叢,鞋底踩著雜草“沙沙”作響,草葉掃著衣服,總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隨時從草叢裏撲出。


    月餅倒是膽兒衝,撚著桃木釘扔上扔下:“南瓜,一會兒要是有不幹淨的東西,你堵住生門撒糯米,我從死門抄後路。估計一根桃木釘就解決了,要是實在太厲害,就用你的童子血。記住,一定是中指,陽氣最足。”


    我想想咬破手指,肝兒就發顫:“幹嘛不用你的?”


    月餅接住桃木釘塞我手裏:“you can you up。”


    我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暗器水平,把桃木釘還了回去……


    這麽鬥著嘴倒也不緊張,眼瞅著土包越來越近,那兩團綠火突然消失了。


    月餅貓腰沒入草叢往西南角跑去:“別讓它跑了,去生門!”


    我左手糯米右手軍刀,幾步跑到土包東南角三丈遠的安全位置蹲下,壓著心跳,單等月餅動手撒糯米了。


    等了一分多鍾,月餅那邊沒有動靜,我心裏奇怪又不敢亂動,倒是把土包看了個清楚。


    土包半米多高,頂端放著一塊石頭,壓著幾張殘破的黃表紙,前麵一米見方的範圍,野草全都拔掉,泥土燒得焦黑,還有幾塊碎酒瓶子,倒像是一座野墳。


    我等得正著急,土包後麵忽然站起一個人,手裏拎著一尺多長的東西。


    我嚇得一哆嗦,正要劈頭蓋臉把糯米撒過去,那個人說道:“別開槍,是我。”


    逆著光看不太清楚,我攥著糯米沒敢大意:“月餅?”


    “該小心的時候不小心,這會兒倒學起柯南了。”月餅把那個東西往墳包一丟,“虛驚一場,黃皮子。”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念了幾句“黃皮子”才明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走過去一看,一隻毛發都已經發灰的死黃鼠狼趴在墳前。看傷痕是被人打死的。


    月餅對著黃鼠狼拜了幾拜,嘴裏念叨著:“擾著您了,見諒。”


    桃木釘插進黃鼠狼腦殼,一團隱約可見的灰氣從鼻孔冒出,在夜風裏打著旋兒,“忽”地散了。


    六


    黃皮子就是黃鼠狼的別稱,也有些地方叫“黃大仙”。黃鼠狼邪性得很,夜間視力特別好,老輩兒說黃大仙能通陰,看見常人看不見的髒東西。它的眼睛就是陰氣進出的地方,體內陰氣聚得多了,就要用雞血壓製。雞、狗的血至陽,能克陰物。這也是民間“黃鼠狼愛偷雞”、“狗抓黃鼠狼,玩了命了”說法的由來。


    村裏老人常跟小孩說的一句話是“黃大仙不能打”。打死了黃鼠狼,陰祟飄出,不懂門道的人會被侵體,上身後就像是變了個人,又蹦又跳,直到累得口吐白沫昏過去。


    關於黃鼠狼上身的傳聞很多,就不列舉了。遇到這種情況,在被上身的人腦門貼一張泡過雞血的黃表紙,撬開牙關灌進糯米水,再用髒掃把拍打全身,睡一晚上自然痊愈。


    民間還有一種“三大忌”的說法——“白天莫過墳,夜路莫問人。遇到黃皮子,夜墳化成人。”


    大體意思是白天過陰氣重的墳地,陽氣消散,會生重病。體陰之人夜間不要隨便問人道路,有可能那個“人”不是人,會給你指條死路以求自己托生。最凶煞的當屬夜間在墳堆子裏遇到黃鼠狼,眼前會出現墳裏屍體死前的各種場景,輕則嚇瘋,重則斃命。


    高速路經常發生車禍,有些人家為了讓枉死的親人消掉怨氣,會偷偷在事故發生地方附近的野地裏立墳祭拜,保得家人平安,死者托生。


    一切都解釋通了,正如月餅所說,虛驚一場。


    我心說難怪這裏豎著“高危路段,謹慎駕駛”的牌子,心裏格外舒坦:“月餅,咱算是做了個好事吧?”


    月餅忽然拔出桃木釘拽著我躲在草叢裏:“噤聲!”


    沉悶的刹車聲響起,路邊停了一輛蒙著帆布的貨車,一個人打著手電爬過防護欄向土包走來。


    我心說碰到來祭祀的正主了,要是犯了別人的忌諱不太好說話。再說二半夜的我們倆從草叢裏冒出來,這還不把他嚇出三長兩短?於是打定主意耐性子等祭祀完再回車裏。


    那個司機走到墳前,手裏果然拎著一塑料袋祭品。他用火機點了紙錢,一張張往火堆裏放著,火光映著他的臉,正是剛才在休息區擺龍門陣的其中一個司機。


    “兄弟,你和你媳婦受苦了。”司機灑了半瓶酒倒入火堆,火勢一旺,把他的臉燙得通紅,“那天晚上霧大,我真沒看見你下車,刹車來不及了……我心裏害怕,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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