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生怕她懷疑,忙道:“我婆婆身子一向不大好,小病,小病。”


    大娘也並未起疑,隻說:“本以為你們小夫妻一起的,原來還有婆婆一路,那可有些拘束……你要記得,照顧婆婆的同時,自己也要快快活活的,莫要被欺負了去。”


    這分明有些“不孝”的話,被大娘拿來一勸,倒顯得尤為真心可貴。這下秦艽也覺得有趣:“我婆婆倒不是那樣的人,照顧的事您也瞧著了,並不是唯獨我去辛苦,大半都是……都是那位去做。您能這麽說,想必也是一個好婆婆。”


    “我自認是個明事理的,大概會是個好婆婆,不過這要靠媳婦來評定,我可不敢自誇。你瞧你,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家。我孩子卻讀書讀迂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他拉扯大,眼看著二十多了,還成天與他的那些同學一起胡鬧。若是女同學也好,全是男的!千裏迢迢地送他去讀了書,卻連老婆都討不到。這不好歹畢了業,我就親自北上,去將他捉回來娶媳婦!”說著,大娘恨恨地瞪了那邊一眼。


    秦艽望過去,果然是個年輕人正坐在樹下,晨光熹微,仍然看著書。許是聽見了他娘親的話,露出了赧然的神色,似乎想辯駁什麽,張了張口卻最終咽了回去,拿著書轉了個身,背對著秦艽這處,繼續看書去了。


    大娘更是不得勁:“你瞧瞧,讀成了一個悶葫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這些書,總也看不完似的。”


    秦艽本不願攙和陌生人的事,可看著這位知識青年,就如同現代那些被逼婚的剩男剩女,生出了些維護的心思:“這“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人,哪裏愁娶不到媳婦呢?大娘也無需太過著急,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我又哪裏願意逼他呢?我的鄰居一個兩個的都抱了孫子,我都不急。我原也想著長桐要專心讀書的,早早結了婚難免會分心。哪知到了今年春天,他大舅接了批北平來的貨,才聽到消息,說他們那一波學生,竟然與軍爺叫板,不讀書了,上街遊/行去……旁人說這是愛國,可是家裏人卻隻擔心你的安危啊……”大娘說得有些難過,怕是一路上就他們娘倆,互不理解,於是憋到現在隻好找一個陌生人訴訴苦。


    秦艽隻覺得這個年代的學生運動,大概都是進步的,了不起的,不禁肅然又好奇。可這好奇又實在難以言說,隻好默默咽下:“這些我卻都是不大懂的,但是讀書人,總是要想得更多些,承擔的更多些,您若不能理解,那便無人能理解。自己的孩子總是自己疼的,但自己的孩子想做的事,也是要放手讓他去做的。”


    大娘聽得愣了:“你這一句兩句的,我沒聽明白,但大抵知道是有道理的。我其實也是理解的,隻是難以放心他而已。罷了罷了,說這些不過就是口頭抱怨而已,不管成不成親,他這離家四五年,也該回來見見家裏老人。腳在他身上,誰又攔得住他呢?”


    秦艽卻笑了:“原來你是明白的,我倒是說了廢話了。”


    大娘忙拉了秦艽的手:“哪裏是廢話了?都是有道理的好話!要不說是有緣呢?你說的句句都是我愛聽的,直說到心坎去!”說著又轉身斥讀書青年,“光線還暗著呢,便少看些!……這白日裏越來越熱了,我們收拾收拾就要出發了,若是同路便一道兒吧。”


    秦艽自知陳姨這樣的情況,最不好與人同行,要真是說到一處了,可就麻煩,隻好問:“您是回哪兒呢?”


    “我們漢口的。你可是去我們那邊?”


    秦艽連連擺手,說並不是一道的。大娘知道在外行路多有不便,更何況是做不得主的小娘子,既然不願多說,也不好多問,隻好遺憾一番,自回去收拾了。


    秦艽這才醒了會子覺,清醒了一些,正奇怪陳皮兩人怎麽去了這麽久,就看見陳皮扶著陳姨從林蔭處回來。


    陳姨平日裏都呆在車裏,瞧不大分明。偶爾下車來,也不讓秦艽上前照顧,就怕過了病氣。秦艽這才看清陳姨,臉色蠟黃,早已是無藥可治的模樣。秦艽心裏難過,也隻能道一聲“好”,便乖乖站在一旁,眼見著陳皮將陳姨扶上車。


    陳皮回身來,從架在火上的鍋裏舀出些熱水,混了之前秦艽用過的洗臉水,好好洗了遍手,才又收拾起來。


    “怎麽去了這麽久?是陳姨不舒服嗎?”秦艽跟在收拾鍋碗的陳皮身後,悄聲問道。


    “無事。”陳皮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秦艽一聽便知他情緒不對,但又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自己哪裏招惹了他。秦艽也不是個越挫越勇的人,而是個知難而退的,便也站在一旁,不願再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眼看時候不早了,兩人大致收拾了一番便再次出發,恰好和大娘一路上了官道。那趕車的正是大娘的兒,因著並排前進,也不好一言不發,秦艽便與之點頭示意、互通姓名,權當露水相逢、有緣再見,不久後分了道,也就分道揚鑣了。


    這日陳姨卻難得打起了精神,與秦艽說了好些話,不外乎是些回憶當年將她救下之後的,還有這些年秦艽陳皮兩人相處的趣事,話裏話外都是撮合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瞧他倆之間氣氛不大對勁才故意說的。


    一路行來,漸漸不再是平地,而是入了山林,大概是進了三清山的山脈範圍,行人也越發少了,山裏麵更是清幽。除了鳥獸,便是坐在身邊的陳皮,然而陳皮卻黑著臉,很不高興的模樣,秦艽隻好安安靜靜地賞賞山中景色。


    又一日,大清早的秦艽便被晃醒,睜眼才發現自己被陳皮抗在身上,腰腹被陳皮瘦削的肩頂著,很是難受:“喂!你做什麽!快放我下來!”


    陳皮腳步一滯, 想是並未料到秦艽這麽快就醒過來,猶豫了一下,並未將秦艽放下來,而是加快了腳步,想再走遠一些。


    "陳皮! 這樣真的很難受! 嘔……“ 秦艽被頂得難受,忍不住幹嘔起來。陳皮畢竟沒被人這麽扛過,自然是不知道難受的,這下一聽,嚇了一跳,趕緊將秦艽放下。


    秦艽幾乎要站不直,都不知道自己被折起來扛了有多久了,暈乎乎地覺得噁心。


    陳皮擔心道:“沒事吧?”


    秦艽氣不打一處來:“有事有事有事!你要把我扛哪裏去?就不能叫醒我走著去嗎?“


    “若叫醒你,怕是沒睡夠又要鬧騰。你現在便自己走吧,都是山路,別打了滑。”


    “哼,你這是什麽意思,才睜眼就要我趕路,這是要去哪兒?你都不覺得需要跟我解釋一下嗎?”


    “你隻管跟我走便是。”


    陳皮一向是有理的,秦艽隻當要去打獵或是找河,也便不再追問,忙跟著走了兩步。這才發現山路碎石子很多,鞋底很薄的布鞋走在上麵,跟光腳踩指壓板沒什麽區別……


    “陳皮……陳皮!”


    陳皮本就遷就秦艽走得極慢,立刻便停下轉身,眼神表達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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