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 葉溪聲加快腳步,回頭卻看到樓刃朝他小跑過來。 “咳……咳……”葉溪聲這副身子弱, 受了涼風就會咳嗽,樓刃聽見他的咳嗽聲停了下來,葉溪聲稍稍鬆了口氣,放慢步伐。 “別跟了。”葉溪聲見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眼睛幹澀。 樓刃是不是也察覺到什麽? 許多百姓拖家帶口棄城而去,在城門時,一個男人嫌妻兒累贅便奪去馬車,獨自離去,樓刃是不是知道,自己也要棄他而去? 葉溪聲不得不小跑起來,輕風吹拂著他的臉頰,他順著輕風看去,樓刃隻顧著看前方,未顧及腳下,竟不小心摔了一跤。 樓刃那麽愛幹淨,爬起來卻沒顧及身上的灰塵,眼睛朝前看去,焦急地尋找著葉溪聲的身影。 葉溪聲早在他摔倒的時候躲進一間破宅子裏,他關上門,留著一條縫隙,看見樓刃拖著一條扭傷的腿慢慢走過去。 他臉上仍然沒什麽表情,眼眶卻是濕潤的。 眼淚打濕了葉溪聲的臉,他低頭打開功能表,上麵記載著樓刃對自己的恨意:0 他明白,無論自己做什麽,樓刃都不可能恨他。 等樓刃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葉溪聲抹幹眼淚,向城門走去。 到城門時,他竟然看到樓刃站在城牆之下,他看到自己,他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來。 他的眼神在看到自己的瞬間,仿佛被照進了陽光。 葉溪聲避無可避,把心一橫,迎了上去。 “給我看看你的腳。”葉溪聲坐在路邊的石梯上,讓他靠在自己懷裏,脫下鞋子,揉了揉紅腫的腳踝。 樓刃抿著唇,兩隻小爪子死死揪著葉溪聲的衣服,害怕他突然又不見了。 樓刃穿好鞋子,轉過身摟著葉溪聲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裏,葉溪聲感覺有濕意滲透衣服接觸皮膚。 樓刃好像是哭了。 葉溪聲安撫地拍打著他的背部,突然間淚如雨下。 “樓刃。”他喊起樓刃的名字,“寧城是樓家的城,你父兄戰鬥至死,不曾舍棄過。身為樓家後人,非身死不能踏出寧城半步,知不知道?” 樓刃在他懷裏點了點頭。 眼淚模糊了葉溪聲的視線,他扶著樓刃的雙肩,溫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淚水,說:“好好活著,若有再見之時,我……” 葉溪聲無法再說下去,他喉嚨裏像堵著什麽東西,導致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推開樓刃,轉身向城門走去。 城外那條蜿蜒的小路不知通向何處,葉溪聲半途中回過頭,看見樓刃乖乖地站在城門之內,晶瑩剔透的眸子一直在看著自己。 那是一把匕首,把葉溪聲的心割碎了。 【叮為宿主強行封鎖記憶。】 葉溪聲哭著從睡夢中醒來,後頸酸疼,身體似乎在移動當中。 “你終於醒了?杜文光那廝下手太重了。”白瀚文見他淚流不止,從馬車角落裏拿出一條帕子,“擦擦,做噩夢了?” 葉溪聲懵了好一會兒,“我們要去哪兒?” 白瀚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對,你還不知道呢。寧城有奸細,梨園失火便是奸細所為,雖然大哥抓住了李大利,但當天晚上就被人救走了。” “奸細?”葉溪聲疑惑道。 “對,當晚李大利邀請我爹和樓刃梨園聽曲兒,其實是想在寧城殺死我爹,引起兩城內亂。樓刃不讓別人告訴你,小爺我可不想瞞著你,梨園失火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青河。” 葉溪聲震驚地問:“青河是奸細?” 難怪之前樓刃要將他趕走。 “不是,他隻是幫助李大利放火,其他事沒有參與。” “為什麽?梨園不是他的家嗎?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白瀚文頓了頓,道:“他想借梨園失火,殺了你。” 葉溪聲啞然,“殺我?” “你搶了人家的心上人,能不殺你嗎?” 葉溪聲竟無言以對。 “你還沒告訴我,我們要去哪兒?還有,樓刃呢?還有,我這脖子為什麽這麽疼?”葉溪聲記得好像是誰給他後頸來了一掌,其他事全都記不起了。 白瀚文解釋道:“奸細出賣了防守線的弱點,海外人快打進來了,我爹和樓刃已經讓百姓先一步棄城,現在城裏已經空了,我帶你去和寧城的人會合。” 葉溪聲沒想到自己一覺醒來發生這麽多轉變,不由問:“我睡了幾天?” 白瀚文道:“三四天。” “……” “那樓刃呢?” “他啊,應該是寧城最後一批離開的,我爹和杜文光在一塊兒,我倆現在就是去找他們,最後一波人也快到了。” 聞言,葉溪聲鬆了一口氣,見白瀚文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好奇道:“你都棄城而去了,還這麽高興?” 白瀚文道:“我問過我爹,從今以後我們四海為家,聽上去還不錯啊。” 葉溪聲一愣,旋即苦笑著搖頭。 白瀚文從小沒受過什麽苦,哪怕戰亂也是由父兄頂著,他根本意識不到四海為家意味著什麽。 沒有住所、沒有衣食,食不飽腹、衣不蔽體,戰爭年代,餓殍遍地,白瀚文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是幸運也不幸運。 馬車很快停下,兩人一同下車。 白瀚文打了聲招呼就去找自家父親,葉溪聲在人群裏繞了幾圈,才找到杜文光。 “杜管家。”葉溪聲喊道。 杜文光正坐在岩石上發呆,整個人顯得很沒精神。 “葉公子你醒了?” “樓刃什麽時候到啊?” 杜文光神色僵了一下,旋即恢複如常:“樓二爺是最後一批,他們在城門外燒著了一道石牆,應該就快來了。” 不知為何,葉溪聲很相信杜文光,他放下心來。 “那以後打算怎麽辦?”葉溪聲問道。 杜文光道:“聽樓二爺的,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回寧城安家落戶。” 葉溪聲點了點頭,坐到一個較高的岩石上去了。 他想起了封鎖的記憶,那段未說完的話,其實是如果有再見之時,他絕不再離開樓刃,隻是當時他以為不會再見,便沒有說下去。 那日離開寧城,樓刃想問自己的應該就是這句話吧? 完不成任務也罷,他想陪樓刃繼續活下去。 蜿蜒長路慢慢出現一支馬隊,葉溪聲眸子一亮,將手擋在額頭上,希望看得更遠,“是樓刃到了嗎?” “是寧城的馬隊!” “快,整隊,可以離開了。” 葉溪聲站起來,眺望著那個方向。 騎馬領頭的……不是樓刃。 後麵的……沒有樓刃。 他欣喜的神情慢慢僵了下來,漸漸地變成惶恐。 沒有!隊伍裏沒有樓刃! 他從岩石上跳下去,抓住正在搬運糧草杜文光,問道:“樓刃呢?” “樓二爺就在馬隊裏,快到了。” “騙人!馬隊裏沒有他!”葉溪聲提高了聲量,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著,因為他已經猜到了什麽。 杜文光眸光沉了下來,他看著眼前麵無人色的男子,想起樓二爺跟自己說的話,出於私心,他不想再隱瞞葉溪聲:“樓二爺不會來了。” “為什麽?!”葉溪聲攥著他的衣服,手指用力到泛白,豆大的眼淚劃過他蒼白的臉,一顆一顆往下砸。 “他說,不能令父兄之死受辱。” 葉溪聲如遭晴天霹靂,整個人顫抖得厲害,他鬆開杜文光,身形幾乎要站不住,耳邊回蕩著杜文光的話:不能令父兄之死受辱。 樓刃……你傻不傻? 馬隊停在前方,葉溪聲似洪水猛獸衝了過去,馬匹受到驚嚇,發出無數撕心裂肺的嘶鳴。 “葉溪聲!” “葉溪聲,你要幹什麽?沒用的!” 葉溪聲搶去馬匹,翻身而上,馬如弓箭般駛去,疾風刺痛了葉溪聲的眼睛,吹散他眼角滾落的液體。 身為樓家後人,非身死不能踏出寧城半步。 那是我騙你的,你傻不傻? 等我……一定不要死…… 葉溪聲自幼怕疼,可他從不知道,心上的傷口竟然會比身上的傷口更疼。 肺腑裏那道刻進骨髓裏的疼痛,讓他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抽筋。 寧城城門之外,圍著一圈一丈高的石牆。 石牆外圍是焚燒過的痕跡,石塊相接處填著燒硬的泥漿,將石牆變成堅固的城牆,可是石塊太不規則,中間殘留著大大小小的縫隙。 透過大大小小的縫隙,可以看見城門裏插著一麵白旗,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站在白旗後方,而城中相繼傳來如雷奔一般的馬蹄聲。 奸細反了。 男人揚了揚頭,取下軍帽,將它放置在旗杆上。 他的神情淡極了,絲毫不懼身後萬兵來襲。 “樓刃!你快出來!”石牆另一方,傳來撕心裂肺地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