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敵人,但裴老夫人和小姚氏還真不是什麽段數太高的對手,畢竟那兩個女人在侯府裏作威作福慣了,腦子用的太少,且本來就不聰明,不然也不會總是出餿主意了。


    她當年之所以會吃虧,虧在不清楚那個家裏的情況,不知真.相,兩眼一抹黑,其實看透了的話,那倆人也就是紙老虎,隻能仗著侯府的家財與管家之權折騰他們。


    等她看清情況的時候,這倆人就很少能在他們院子裏興風作浪了。


    裴鬱寧雖然沒錢,但他身邊忠心家將頗多,顏書語有腦子有錢,化解那兩人的刁難也不是什麽難事。


    真正讓她吃了大虧大委屈的,還是皇城裏那位。


    將回想起來的舊事扔到腦後,顏書語終於和等在花園裏的顏三老爺一行人匯合。


    賞花宴太敏感,她不想參加,即便她不像前世一樣被許給裴鬱寧,也不想招惹來其他麻煩。


    上次在書院裏遇到一個謝瑾鈺已經讓她無奈,她實在不想再有第二個,難得她終於回到家,隻想多在家裏待幾年,除非父親逼她嫁人,否則她不打算動彈。


    反正比起前朝,大雍女子成婚稍晚一些,十六七歲乃至十八.九歲成婚的比比皆是,她多待幾年也是可以的。


    望京內的貴女們多數晚嫁,南方這些較為富裕的地方,近些年嫁女上也慢慢晚了些,風氣如此,還是很合她心意的。


    就是前世定親,她也是十七歲才北上嫁人,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著急。


    終於看到女兒身影時,顏三老爺不顧老仆人勸阻,三兩步跑過去,那副擔驚受怕的模樣,就好像他的小姑娘之前去了什麽龍潭虎穴。


    顏書語覺得好笑,溫聲和人打招呼,“父親。”


    將人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遍,沒發現任何不妥之後,顏三老爺才覺出自己失態,避開旁邊繼妻和一對兒女的眼神,輕咳兩聲,“我聽說家裏來了個脾氣很大的郡主,擔心你吃虧,所以過來看看。”


    明明是我讓人去叫你來的,顏書語忍住笑,抱起一臉迷惑的弟弟放進父親懷裏,“謝謝父親擔心我,我很好。”


    看著懷裏兒子露出的傻笑,顏三老爺心神放鬆,露出了一個如出一轍的傻笑,父子兩個再相像不過。


    “你們跟著我,趁著天氣好,我們去園子裏轉轉。”顏三老爺擔驚受怕這麽久,現在是一刻也不想和家人分開,抱著兒子帶著繼妻和女兒果然到處漫無目的的轉悠起來。


    不過可惜的是,顏三老爺原本打算在兒女麵前好好表現一番,結果卻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認得暢園內的路,顏書語忍笑開口,“父親母親還是跟著我吧,我對這裏比較熟,春月,你給老爺太太介紹一下園子裏的景致。”


    春月在後麵也是一臉忍笑,畢竟剛才三老爺轉來轉去結果迷了路的表情實在是太好笑了,或許是覺得在女兒麵前沒表現出父親的能力與威嚴,一雙漂亮的眼睛格外可憐兮兮。


    這次直到下午離開,一家人都沒再分開,至於賞春宴的結果,沒人關心在意,即便是顏書語,也沒興趣聽一星半點兒消息。


    不管裴鬱寧娶誰,都和她無關。


    ***


    已有些熱意的春夜裏,天上星子閃閃發光,細碎流沙一般綴在銀河中,夜風靜靜的吹著,讓房間裏的燈燭微微晃了晃。


    裴鬱寧看著窗外的漆黑夜色,眼神中是少見的迷惑。


    白天的賞花宴中,他看著她眉目溫婉安靜品茶,她就那麽坐在那裏,低頭垂首,讓他的心跳一聲重似一聲。


    恍惚間,他似乎又出現了上次的錯覺,那個時候,她專心撫琴,他看到了一幅畫麵,她眼神溫柔,笑容如暖陽,手邊放著母親的那把硯雪,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朝他微微一笑。


    一瞬間,他聽到了春暖花開的聲音。


    今天同樣,他再度看到了她,一身侯夫人品級大妝,坐在神威侯府的中堂裏,朝他看過來的眼神漠然又冷淡。


    若是從沒有過春暖花開,他不會覺得寒冬凜冽。


    比起恐懼神鬼莫測,他覺得更像是看到了未來,長大了的她的未來。


    而那個未來,和他有關。


    望京玉佛寺裏有佛法高深的神僧,回京那一年看到的那一眼讓他從此都心存敬畏。


    當時那滿目慈悲的僧人對他笑了笑,之後就消失在氤氳霧氣中。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能確信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是假,但自從遇到那個僧人之後,他從此夜裏不再驚夢,終於能安心穩妥的一覺睡到天亮。


    此次因南下慶州之事,他多年未曾出現的驚夢之症再度複發,直到他看見她的那天晚上,他終於久違的睡了一個好覺。


    在夢裏,他看到了同現在不太一樣的她,但同樣是她。


    每見她一次,夢裏就更清晰一些,直到現在,白天看著她時都能看到那些畫麵。


    如果他病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那她就是治病救命的那顆良藥。


    春夜微風中,他閉上了眼睛。


    ***


    “七表兄,求你幫我!”寧安郡主等了許久都不見人開口,隻得率先低頭,放下.身段求助這位七皇子殿下。


    若非這位殿下不想暴露身份,還輪不到她叫他七表兄的地步,畢竟,他在延昭帝麵前一向得寵,和南安王府這種被皇帝厭惡疏遠的宗室親貴是不一樣的,即便她的父親同皇帝身上流著一樣的血。


    在皇家,在宮裏,有時候最恨最討厭的反而是和自己流著同樣血液的兄弟,若是父王當年沒行差踏錯,如今王府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讓她就連想要嫁個合心意的少年都不行。


    如果不是為了裴鬱寧,她才不會千裏迢迢跑到這種偏僻之地來受苦。


    陳昑漫不經心的翻看著手上棋譜,看一會兒,擺兩顆棋子,思考一番,之後繼續重複,完全不將房間裏另一位急躁得快要上火的人放在眼裏。


    安寧郡主憋氣許久,終究不敢隨意胡來發脾氣,老實鵪鶉一樣坐在那裏等回應。


    裴老夫人正尋思著給裴鬱寧相看妻子,那個少年也同意了定親成婚,她要是不能把握好這最後的機會,就隻能回京遵從父王的意思嫁到邊塞之地了。


    那種荒涼的地方,蠻子一樣粗陋夫君,她才不要!


    將人的耐性熬得差不多之後,陳昑總算舍得抬頭看向這個不招人喜歡的任性表妹,“想嫁他?”


    安寧郡主連連點頭,神情激動,“想!七表兄你有辦法?”


    “辦法當然有,”陳昑微微一笑,笑容親和,眼神卻冷淡,“可是,我為什麽要幫你呢?”


    安寧郡主被哽到,若是不想幫她,為何著人通知她南下慶州,還幫忙搭上裴老夫人這條線,讓她得以以施恩者的姿態出現在神威侯府眾人麵前?


    “七表兄,”她弱弱開口,不複剛才自信,“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求你幫我。”


    心性狠毒的女人,就算再怎麽裝可憐裝柔弱,眼睛裏都是讓人惡心的算計,陳昑在後宮裏看過太多,尤其是皇家的女人,個個都是高手。


    也就隻有他母妃,是真的柔弱,結果在那個吃人的深宮裏艱難到活不下去。


    陳昑扔掉手中的白玉棋子,看向被自己選中的新棋,“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指一條明路。”


    寧靜春夜裏,再度起風。


    ☆、第21章 1-21再遇瑾鈺


    青石板路麵上馬蹄聲聲作響,顏書語帶著春月下了馬車,站在了烏安縣最繁華的街道上。


    道路兩旁店鋪林立,將周圍仔細看過一圈之後,她才帶人進了四寶齋。


    所謂四寶,正是指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家中幼弟最近勤學苦練,她得幫著備些得用的東西,順便過幾日回書院看望夫子時,也可以帶些過去,哄哄她那位寫信來數落她沒良心的夫子。


    筆墨紙硯中,顏書語也就對墨與硯有些心得,她眼神含笑,打算給弟弟和夫子一人選一些好墨。


    “顏姑娘,好巧。”謝瑾鈺沒想到一進門就會看到掛念許久的少女,自從聽到顏家賞花宴“選婿”的風聲之後,他就一直有些不安,還好她的婚事暫未定下。


    原本的安寧清淨被打破,顏書語心中無奈,卻還是轉身笑看著一如過去的少年,“謝公子好。”


    每一次見她,她都和初見那次一樣疏遠有禮,謝瑾鈺心中失落,卻還是努力打起精神,“顏姑娘是來選墨?”


    看著少女麵前的墨錠,他上前一步,“四寶齋這兩日入了許白圭的墨,顏姑娘可以考慮一下。”許白圭是製墨名家,製出的墨色澤烏潤,入紙不暈,經久不褪,芬芳悠長,是難得的好墨,深得諸人喜愛。


    顏書語愣了下,沒想到這少年會避開讓那些讓她不自在的東西,轉而提起墨,她確實是想買些好墨,但店裏的夥計明顯沒提過。


    她看向櫃台後的夥計,那人原本避在一旁由她自行選墨,如今見有熟客開口,隻得上前作揖,“小姐見諒,實在是這白圭墨是主人家費心籌來,原本是為老客人準備的。”


    顏書語失笑,四寶齋確實有這個規矩,是她自己忘了現在和從前不同。


    “那白圭墨能讓給我一些嗎?”她笑問。


    夥計明顯有些為難,謝瑾鈺微微一笑,“我最近用韻湖墨,白圭墨可以讓給顏姑娘。”


    顏書語本想開口推辭,卻在謝瑾鈺的眼神與笑容中歇了想法。


    少年豁達自若,眼神誠摯坦然,並無他念,貿然拒絕隻會傷到對方一番心意。


    她無奈,隻得笑語,“那我就先謝過公子了。”


    謝瑾鈺眼神微微一亮,雖然隻少了一個字,但比之以往著實親近不少。


    溫潤如玉的少年,氣質明澄,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就讓人移不開眼,更何況他舒心一笑,風姿更甚,瞬間惹來諸多視線。


    顏書語站在謝瑾鈺身邊,頗有些不自在,她雖然很欣賞這個少年,但明顯她現在的年紀和身份不適合表露這份欣賞,若是出了紕漏,恐怕她想在家裏多待幾年的打算隻能付諸東流。


    等春月接過被包好的墨錠與硯台後,顏書語立刻爽快付錢,和人道別,謝瑾鈺雖遺憾,但今日比之以往,已然近她一步,他還算滿足。


    得知她不再去書院時,他是失落的,兩年同學,雖然接觸不多,但總歸還能見麵,如今她一離開書院,想見一麵實在太難。


    想起昨天母親提到的表妹下個月來慶州之事,他眉頭微皺,他並不想娶表妹,但母親心誌甚堅,看來他還得再想些其他辦法,以免母親為他定下親事。


    隻可惜,他不能讓母親看到他心儀的女孩子是何等優秀,除非他能順利說服她,否則在此之前都不能透露她的存在,要不然母親一定會將錯推在她身上。


    為了以後,他還得再努力些。


    懷揣著這種想法,謝瑾鈺選了新墨,想起前兩日院長夫人提到的新傘麵,他笑笑,今日.她衣裙上繡的梅花不錯,或許他可以試著做一幅梅花圖?


    梅花性高潔,神.韻優雅,很適合她。


    “看到了?什麽感覺?”陳昑搖著折扇,笑看著對麵神情冷硬的好友。


    這裏是四寶齋對麵的茶樓,他們坐在二層的靠窗位置,正好將店裏發生的一切納入眼中。


    裴鬱寧剛才從頭看到尾,除了眼神更冷了點,倒也沒有其他變化。


    陳昑笑笑,給自己添了杯熱茶,一個個都喜歡按兵不動,怎麽讓他這種心急的人看好戲,說不得他得推波助瀾一番。


    茶水氤氳間,裴鬱寧轉身下了樓。


    賞花宴過去已有五日,他想知道想明白的也摸了個大概,他看到的奇怪景象,隻有那兩幕,隻要他白日裏想一會兒她的事情,晚上夜裏就不再驚夢,也能睡得安好。


    顏書語,確實是他的那顆良藥。


    世間無奇不有,他的這種怪誕,或許也隻是其中一景。


    茶樓前,馬車緩緩而過,晃動的簾幕間,慈祥笑著的老人一閃而過。


    陳昑站在二樓窗前,折扇啪的一聲敲在窗欞上,眼中俱是玩味笑意,好不容易有了點樂趣,他得好好享受一番。


    雖然好朋友會受點委屈,但最後若抱得佳人歸,也是很合算的一件事了。


    “又起風了。”看著不遠處從江邊被吹過來的雪白花瓣,陳昑伸手接過,若有所思。


    或許再過不久,他就能回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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