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容緒的書信不同,謝流的很長,向他說明了漠北匈奴的狀況,還將他之前所匯報的定京情況作了總結分析。


    “漠北已經飄雪,幾個小關口在秋收後就陸續有小股的匈奴結隊闖入掠奪,所幸損失不大。但看雲關外時不時有探子來查看……匈奴蠢蠢欲動,若是開春冬雪久未化。春雨不能及早下,匈奴耐不住饑荒,定有大戰!”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漠北今年的收成僅僅夠過冬,若是開戰,往年屯儲的糧草倒也夠用一段時間,唯一的擔憂是這戰不知要打多久,若是速戰速決還好……要是匈奴爆發了饑荒,單於很可能會因為轉移矛盾,提出攻打大齊的計劃,一方麵可以解決糧食問題,另一方麵可以緩解匈奴內部的爭端,消耗一定量的人口。


    容玦越想越擔憂,在這個漸漸發冷的天氣,後背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匈奴沒有糧草,這到時候全靠軍人自籌給養,擄掠民間糧草財物“打草穀”,不給軍餉,掠奪到的東西便是自己的,這會更加激起匈奴騎兵的貪欲。


    要是開戰,多少糧草都是不夠的,肯定還是越多越好!


    容玦捏著信不言語,小白感受到容玦的情緒,低聲的咕唧了幾聲,跳了幾步過去蹭蹭他的手腕。


    “小白啊,”容玦撫了撫它的羽毛,這一趟書信它送得急,一路上沒怎麽休息,“瘦了好多呢。”


    小白點點頭,一雙黑色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看著容玦——給吃的。


    容玦輕笑:“恐怕漠北很快就要開戰了,你這麽瘦,到時候要是沒吃的……”


    小白看似一動不動實則兩邊的翅膀已經準備好隨時就可以起飛了,直覺告訴它,自家主子不會說什麽好話。


    ——果然。


    容玦歎氣:“你沒肉了,就不能當儲備糧吃了呢……”


    “!!!”小白怒目圓睜,長唳一聲,低飛到人容玦頭上掄起翅膀就想打他。


    小白炸毛了,容玦也不生氣不回打,待小白發泄完飛回自己的架子上,他還拿了一些新花樣的點心果子喂它。


    “傻兒子喲,爹我怎麽可能真的將你吃了。”容玦剝好果子喂到小白嘴邊,被它極有骨氣地扭開脖子避開了。


    容玦仍舊不惱,將東西一股腦地放到它的食碗裏,撫了撫他的腦袋,輕聲道:“要是有個什麽意外,我還指望你呢。”


    屋裏沒什麽人,就小白和容玦。


    容玦的聲音不大,說出口後卻恍若在屋裏繞了幾圈似的,屋外冷風吹過,餘下幾聲嗚咽和輕不可聞的歎息。


    小白縮了縮脖子,轉過頭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容玦。


    “去找一下鴻寶,我有話同他說。”容玦拍拍它的腦袋,“我允許你吃完再去。”


    ===


    “從桂花等到梅花,世子殿下來得有些晚了,真是可惜了。”王明達在前麵引路,將眾人帶入一處梅林。


    定京城已經開始飄起小雪,一點一點地落下,在指尖一觸即化。


    齊瀾同容玦並排在王明達後麵走著,栗鴻寶抱著小白跟在最後頭。


    這一路就隻有王明達一張嘴在說話,寂靜的梅林全是他的聲音。栗鴻寶撓了撓耳朵,覺得有些聒噪,但看前麵兩人一直默默無語的,又覺得王明達也是拚命了。


    ——他的嘴就沒停過。


    栗鴻寶:“你少來了,你那會叫我們的時候,桂花都謝了大半了。”


    小白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咕咕幾聲。


    “……”王明達往後瞪了栗鴻寶一下,會不會說話呢你。


    他咳了幾聲,另外起個頭:“不過現在也不晚,烹雪煮茶,梅香作陪,這天呢也剛好不是很冷,就這麽點雪,還是很有意境的……”


    意境?


    容玦瞥了一下旁邊的齊瀾,這次邀約是他鬆口答應的,但是先提出的好像是他們的吧。


    王明達這麽做,還不是齊瀾授意的?


    他咬了咬嘴唇輕不可察地輕哼一聲,要是齊瀾不主動些,他就……就不搭理他了!


    要是今天不能解決這事,他拿王明達的腦袋擔保,很快就會沒有意境的。


    齊瀾一直注意著容玦的動作,見他一直無所表示地目視前方,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心中有些發愁。


    以前不知道還好,現在知道了隻覺得做什麽都是不對。


    他迫切地希望兩人能和好,可是又怕過多的接觸會讓容玦察覺他的心思。


    他可以在王明達麵前坦蕩無所畏懼的說出來,卻會害怕容玦知道這種隱晦不能宣泄的情感。


    這一路上,他是坐立難安,連走一步都要仔細丈量,不敢快了容玦一步,也不敢慢了他一點。


    機會難得,稍縱即逝,他不能再錯過了。


    這次是硬逼著王明達做成的,容玦也不知怎的答應了。


    齊瀾深吸一口氣:“容王世子……”


    容玦抬眼看他,長而密的黑色睫毛落了一片小雪,他不適地眨了眨眼。


    “你叫我什麽?”


    “……容玦……不,阿玦……”


    這個稱呼一出,齊瀾的內心霎時間掠過一絲快感。很少人敢這麽直接叫容玦。


    栗鴻寶是大大咧咧的,和容玦意外投緣,機緣巧合地喊了他這個稱呼。


    容玦:“除了鴻寶,隻有我爹才敢這麽叫我。”


    後麵的栗鴻寶抱著小白,聽了這話就要叫出聲來,被眼明手快的王明達按住。


    齊瀾一頓,舌頭打了個轉:“那以後……我能這麽叫你嗎?”


    容玦:“不知道。”


    他低垂下頭,不再看齊瀾,冷風吹過梅林,帶來陣陣冷香。香氣從鼻腔衝入胸腔,在內的心髒被這樣的風一吹,也跟著劇烈跳動起來。


    容玦擰過脖子,今日他穿得不多,衣領處鑲了一圈白絨,他轉過頭的時候,一圈白色的絨毛緊貼著他的皮膚,襯得他皮膚愈發的雪白。


    就這樣落在了齊瀾眼裏。


    齊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色不變:“不論如何,你願意過來就好。”


    容玦含糊地嗯了一聲,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氣氛,率先抬腿往不遠處一個亭子走去。亭子周圍環繞著不少梅樹,四周敞亮漏風,梅香陣陣,亭子內置座椅茶桌,一個小火爐正嗡嗡嗡地冒著煙。


    還準備得挺充分的。


    容玦斜乜了王明達一眼,知道他今日是下了功夫的。


    他今日是存了心思同齊瀾修好的,那日國子監折騰撒氣他回去後一想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雖然再來一次他還會這樣做,而齊瀾在當時也不得不那樣做。


    畢竟他都是太子了。


    容玦不想再計較這個,眼下還是大局為重,謝流信中所提之事,他始終放心不下。


    王明達招呼眾人坐下,又親自動手煮茶,朗聲為眾人介紹。隻是在座的都沒什麽心思聽他說話,容玦從栗鴻寶那裏接過小白,眼睛仿佛黏在它身上一樣,都不看旁人一眼。


    齊瀾使了個眼色給王明達,王明達收了後立刻會意。手中的茶壺一轉,換了個方向:“光喝茶沒意思,不如我們做些別的事?”


    小白在容玦那裏,栗鴻寶沒事做確實怪悶的,他來了興趣:“做什麽?”


    王明達笑道:“古人好茶,以茶會友,高談敘論,談時事,評天下,今日我們也效仿一回如何?”


    此話一出,容玦也不給小白梳毛了,抬起頭來灼灼地看著王明達:“你想說什麽?”


    果然說到容王世子的心坎上了。


    王明達笑意不變:“既然是世子感興趣,不如由您先開始,今日太子也在此,也算是聽取各方的主張了。”


    容玦卡了一下,他心裏裝著事,要不然也不會急急忙忙地想要和齊瀾和好了。


    隻是他拉不下臉,他處於下位,雙方冷了那麽多天,要一下子就好起來,隻能他主動。


    他瞥了一眼齊瀾。齊瀾見容玦也是看過來,接觸到他的眼神,手上一杯熱茶送到嘴邊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世子先請。”


    壓下微微顫抖的手,溫熱的茶水劃過喉嚨,壓下同樣顫動的聲音,齊瀾麵上鎮定不已,腦內思緒已經飄轉。


    以往的容玦對大齊南邊的狀況也不是那麽的關心,這次除了容緒進京外,還有什麽和南邊有關係呢?


    被帶入坑了。


    容玦還以為王明達想發表什麽見解,這才急急地接話頭,沒想到給王明達扔回來了。


    他頓了頓,終是道:“今年老天不給麵子,大家的收成都不好,匈奴蠢蠢欲動,眼看漠北一戰避無可避,我想知道,若是開戰,各位會如何自處?”


    這話雖然是對眾人說的,但容玦的眼睛卻是眨也不眨地看著齊瀾。


    齊瀾一愣,沒想到漠北的情況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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