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身子微顫,遙遙望著那愈發刺目的金光,捨不得移開眼,耳邊響起索命小鬼的尖叫催促,他站起身來,貪戀地看著那金色的人影,直至身子跌入冰冷忘川,也滿眼都是那明黃溫暖,好似要刻在心中。


    總是說生生世世陪著你,終究還是食言了。


    水波蕩漾,歸於平靜。


    白霧裊裊,在湖麵輕輕舞動,似煙似輕愁,掩蓋了萬千癡念。


    索命鬼逃之夭夭,托胎鬼渾渾噩噩,夜叉神尊追到忘川,隻看見湖水無邊無際,新生的魂魄白條條擠在湖底,卻認不出哪一個是他的阿九。


    107.


    地府崩裂,引來諸位判官,把江垂雲團團圍住,可哪個也不敢上前,皆是手持鐵鏈捆索,一時間於湖邊僵持。


    “叫閻王那小老兒滾出來,先前將阿九給了我,如今又引了去,好大的膽子!”


    江垂雲沖那幾個判官怒喝,心中愈發焦急,生怕阿九化的沒了形狀。


    “你要見咱們主子,自來相見便是,毀我冥府,屠了萬把魂魄,算什麽道理?”一個判官應聲而道,可聽在江垂雲耳裏,卻是十成十的倒打一耙,他盛怒之下,也不欲與這些個鬼使糾纏,五指拍向湖麵,生生劈開一個裂口,頃刻間忘川水倒流,條條灰白人形肉塊跌落岸邊,幾位判官都變了臉色,急急後退,生怕沾染上那湖水,口中已是叫罵起來。


    江垂雲怒道:“閻王老兒不敢出來,我便自己去找!”


    隻見他怒氣噴薄,那湖水便愈發洶湧,不多時,湖底竟然開裂,露出下一層地府,熊熊火焰躥了上來,被瀑布般的湖水熄滅,引起地下萬般慘叫呻吟,那湖水閃著金鱗,直衝二層地府,再次將地底劈開,第三層連綿冰山顯露,層層白氣湧出,與湖水和油火混作一處,混沌一片。


    灰白肉塊自忘川滑落,砸入地府深處,摔的支離破碎,卻見那湖水愈發金光閃閃,劈開數層地府,依次是油火,冰山,石壓,血池,剝皮,炮烙,刀斧,蛆蟲,到得最後一層,卻戛然而止。


    江垂雲心中怒氣難消,便是要把地府攪的天翻地覆才甘心,不知哪一層阻了自己,探頭向那地底看去。


    卻見那裂縫底下一片狼藉,水火冰血混作一處,鬼神嚎哭,飛沙騰騰水汽瀰漫,山崩地裂一般,唯有第十層平靜無瀾,渾不受他法力催動。


    細小裂縫中,一朵蓮花隱約顯現。


    江垂雲遠遠窺見那蓮華光芒,驚的麵色蒼白,登時收手,跌坐在地上。


    地底數層判官鬼差方得了空虛,將層層地府修補起來,待忘川湖泊補好,四方歸於魆黑,幾個索命鬼被判官提來,小心翼翼對江垂雲作揖,恭敬說道:“神尊,那魂魄自己要來投胎,我們隻是做苦差,不敢攔阻。”


    江垂雲此時宛如大夢初醒,雙目赤紅如滴血,盯著那些索命鬼,顫聲道:“他自己來的。。。”


    如今才知,那閻王早就留了話口,隻將阿九換了給他,從未說過拒而不收。


    “正是正是,它已對塵世了無牽掛,自行上路,神尊勿要為難小的。”


    索命鬼說罷,向判官身後躲去,再抓已是怎麽都不肯出來。


    江垂雲聞言,搖搖晃晃站起身,望著那湖水一動不動,望的久了,似乎看見阿九投入湖水的幻影。


    那幻影浮散,變成一方繡著雲紋的帕子,在白霧間飄動,勾起一段前塵往事。


    恍惚間聽到一人在身後叫著自己的名字,要自己回來。


    卻有急躁的判官上前一步,叫道:“神尊如今惹出這潑天大禍,可要與咱們主子做個交待。。。”


    話音未落,身旁另一個判官拉住他,低聲喝止,與江垂雲作揖,拱手說道:“神尊帶生人入冥界,去接引了才好,我冥府葷生不吝,若是被撕扯分食了去,可勿要算在我等頭上。”


    江垂雲茫茫然回過頭來,向來時路走了兩步,望著那無盡漆黑,身子搖搖欲墜,口中隻是喃喃道:“他也不在了。”


    108.


    蘇老六坐在黑暗之中,點燃了最後一根煙。


    原是蒙了些月光精華,擋住周遭覬覦窺視的陰鬼,然而他心裏明白,這光華頃刻即散。


    四周漆黑,人心本就是趨光惡黑,雙眼愈是看不見,心中就愈惶恐。


    蘇老六盯著打火機的火苗發抖,哆哆嗦嗦掏出煙盒,兩支香菸在裏麵蜷縮著,蘇老六摸出一支,點燃了叼在嘴裏,吐出一口煙圈,心思才穩住些,手也沒那麽哆嗦。


    周身的鬼氣卻聚攏了,細碎的低語此起彼伏,聲音越來越大。


    蘇老六根本沒心思去聽,手指被打火機燙的一鬆,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他趕緊打了幾下,重新打著火苗,這才籲出一口氣,慌慌張張將身上的黃符法器統統取了出來,在身邊圍著,眼看著好似廢銅爛鐵一般,對那鬼氣並無任何作用,蘇老六唯一遲疑,將那黃符咒紙攏成一堆,一把火點了起來。


    騰騰火苗在地府中躥起,鬼氣停在近前,可脖子後麵涼颼颼的陰風四起,有厲鬼在他身後尖笑。


    蘇老六抱著腦袋,緊張的說不出話,覺得自己像一條旱在泥土裏的魚,總是逃不過一個死。


    不知道江垂雲能不能追到阿九,若是追到了,許是能回來救自己,若是追不到,定饒不了自己,別說來救,隻怕要送自己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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