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早就不用炭火了,厚重的冬衣也換成了薄薄的春衫。


    陳瑩坐在屋裏做女紅,手下是一朵綻放的杜鵑。


    看她不聲不響,老夫人笑道:“怎麽都不出去玩兒?剛才敏兒使人來叫你,你推說忙,便是忙著繡荷包呀?難道我們府裏還缺這個?”


    當然是不缺的,隻是想到袁氏的嘴臉,她就不想去。


    因為今日陳家有客人,聽說是兩位年輕的公子,這正好在科舉之後,可能陳懷安是要給陳靜挑相公了,她去湊什麽熱鬧?要是出什麽事情,倒黴的又是她,還是躲在這裏最好。不過這繡荷包也是真心實意的,她笑道:“給敏兒做得,她呀還在記掛傷到我的事情,我做一個荷包給她,希望她別介懷了。”


    雖然陳敏什麽都不說,她也知道她為何去推劉雲珍。


    那天陳懷安與自己說話,全被陳敏聽見了,隻沒想到小姑娘的性子那麽剛烈,換做她,可能還想不到要單獨去見劉雲珍,用這種法子報仇呢!


    她更喜歡陳敏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著她。


    袁氏一大早就與她說過這件事情,這大孫女兒恐怕是避嫌不去的,老夫人越發覺得她乖巧,不像有些寡情薄義的小姑娘,光想著自己出風頭,一點兒不考慮別的姐妹兒。低頭瞧見陳瑩手腕細細,老夫人叫鳳娘拿一對鐲子來。


    “往前我瘦的時候喜歡戴,而今又老又胖,再戴著就難看了,你拿去,喜歡的話就戴戴,不喜歡就放著罷。”


    突然送她禮物,陳瑩吃驚。


    “往後我這祖母不在了,也是個念想。”老夫人歎口氣。


    老人家眼角濕潤,不知怎麽又傷春悲秋了,陳瑩其實一直對老夫人有些埋怨的,就算陳懷安不管他們,老夫人到底是父親的親生母親,然而這些年也不露麵。就算他們過來京都了,對他們好了,又哪裏能如此輕易就放下,可今日聽到這話,她有些觸動。


    祖母是老了罷。


    以後真不在了,又能如何怨恨呢?她將手鐲戴在手上道:“祖母您送鐲子便送鐲子,無端端說這些話叫人難過,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我與佑兒還要好好孝敬您呢!”


    老夫人笑起來。


    今日兩位年輕公子都是進士出身,陳靜瞧過了,一位身量高些,生得唇紅齒白,頗得她心意,另外一位容貌差些,皮膚太黑了,她不太喜歡,隻性子內向羞怯,袁氏問起來,她也是扭扭捏捏的說不得幾句。


    這個女兒啊,真是沒有辦法!


    袁氏頭疼。


    所幸陳懷安這回也是費了心思,論前途,兩位公子都不差,那就要比一比家世了,袁氏打算去查一查弄清楚了再與老夫人商量。


    陳懷安隻重人品才華,她是怕自己到時候拗不過他,讓女兒嫁入寒門受苦,就算熬得幾年弄出名堂來,到底沒幾年青春了。老夫人就不一樣了,若是因此有分歧,為孫女兒著想,老夫人肯定會勸陳懷安,看在母親的份上,他興許會讓步。


    吩咐羅嬤嬤著手去查,袁氏去見老夫人,將將踏入門口,就見一個管事領著小廝們捧著東西,好像是有人送了禮來。


    “誰家的?”袁氏隨口相問,自從陳懷安升遷又入閣之後,送禮的人連續不斷,隻多數都被退回了,這又是哪家,老夫人竟然要收下來。


    管事笑著道:“靖寧侯府沈夫人送來的,說前些日子得了些好東西,她又喜歡三位姑娘……”


    聽到這話,袁氏就上火,人比人氣死人,她剛才還想著或可在那兩位公子裏麵挑一位,可偏偏沈家插一腳,誰能比得上沈溶呢?


    恐怕是衝著陳瑩來的,難道是要娶她不成了?


    袁氏走進去。


    老夫人倒高興:“正想找你呢,看看,沈夫人多熱心,我們是不是也送些回禮?”


    袁氏抿一抿嘴唇,平複了下才道:“沈夫人我看是有點莫名其妙了,要說我們家與沈家也不熟,且上回才與劉家鬧出事情,怎麽她還來這一出?母親,相公才入閣,萬事需得小心,莫被人拿住了把柄,我看還是退回去算了。”


    這種話老夫人不愛聽,她一早就懷疑沈溶認識陳瑩,故而陳懷安予二孫女兒選相公,她不擔心陳瑩,因為陳瑩能嫁入沈家,那是再好不過的,可這二媳婦在說什麽呢?劉姑娘被傷臉,沈家一點沒有相幫早就表明了態度,也許就是做好了準備要娶陳瑩的。


    “你別管了。”老夫人打發袁氏走,讓鳳娘去庫房尋些好物馬上回送給沈家。


    見老夫人隻顧著陳瑩,袁氏氣得也不多話了,告辭退下。


    禮物真就分了三份,老夫人一看就知道,哪一份是送給大孫女兒的,越發篤定了沈家的意思,不由心花怒放,連忙讓丫環捧去。


    聽說是沈夫人送的,陳瑩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她慢慢的打開其中一個鎏金描花的紅木盒,隻見裏頭是一對兒碧玉的珠花,在那下麵,隱隱壓著巴掌大小的紙卷,她心頭一跳,連忙合上。


    這種法子也隻有他會用,陳瑩故意先去看別的東西,又借故讓兩個奴婢去倒茶,去擦拭器具,才重新去看那個木盒。


    紙卷上寫得字果然是沈溶的,叮囑她下個月端午一定要出來,寥寥幾句,卻能感覺到他的歡喜,那飄逸的筆鋒,好像都在訴說他的期待,那種喜悅撲麵而來,好似將來會一帆風順。


    要是往前,隻怕她就信了,可經過那一次兩次的危險,還能如何全然相信呢?她抬起頭看向窗外。


    已是春深,海棠牡丹都開了,鬱鬱蔥蔥,一派繁華,可她卻不知為何想起那句詞,“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028


    端午節一向都是熱鬧的節日, 就好像上元節,到得晚上,梁國的百姓幾乎是全湧到街上觀燈, 而在端午,便是觀舟了。


    這種喜好, 連皇帝皇後都是一樣的。


    蕭氏早早起來,便是讓宮人準備出行的事宜。


    惠妃坐在右下側,笑著道:“姐姐一定也請了豫王了?”


    提起這個侄兒,蕭氏忍不住歎氣。


    當初大嫂離世時,握住她的手, 再三請求讓她照顧好蕭隱與蕭月蘭,作為唯一的姑母,她責無旁貸,可誰想到,蕭隱非常的不聽話, 哥哥去世之後,更是無法無天,而今二十四了,也不娶妻。他們蕭家直係就這一個男兒,她為此不知費了多少心神!


    “隻怕請了也是白請, 這孩子……”蕭氏搖頭,“你也知道他的荒唐,說劉姑娘生得不好看,非要絕色, 我讓他找一個絕色出來,他又說請我相幫。這分明是借口,待我真尋來了,他又要嫌棄。”


    總之便是不肯娶妻。


    惠妃自然知道蕭隱的性子,這孩子從小就是霸王,被蕭氏接來宮裏住得幾日,沒有一個宮人黃門不怕的,難怪後來成了將軍,在沙場也是令敵軍聞風喪膽。


    “豫王與月蘭真是不一樣的性格。”惠妃抿著嘴笑。


    “一個像大哥,一個像大嫂。”蕭氏說著又有些傷感起來。


    “您也不要太過擔心了。”惠妃微微傾過身子,安慰蕭氏,“兒孫自有兒孫福,也許豫王很快就能成親呢。”


    “也許吧。”蕭氏想到劉雲珍,搖搖頭道,“世事真是難以預料的,劉姑娘這麽水靈靈的一個人兒,卻遭飛來橫禍。”


    好好的臉兒突然毀了,劉家大抵也不能接受,發泄到陳家身上,弄出風波來。皇上私下便與她說,劉家有點欺人太甚,陳家十歲的小姑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這種殺機……那些臣子都是見風使舵的,劉家絲毫沒有討到好處,反倒多了個敵人。


    假使退一步,便不會如此。


    蕭氏心想,劉家是有些太過衝動了,弄得兩麵不是人,不過他們就一個獨生女兒,難免傷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惠妃長歎一口氣:“可不是麽,雲珍這小姑娘,我也是很喜歡的,性子乖巧,又不沉悶,可惜了。不過眼下看來,這孩子沒有什麽福分,大約如此,豫王才看不上吧?”


    “哪裏是這樣!我看他是誰也看不上,不管是劉姑娘,還是華姑娘,周姑娘……”


    見她又忍不住嘮叨,惠妃笑起來:“姐姐,您又著急上了!”


    兩人正說著,聽到殿外黃門的稟告聲,皇上趙軒來了。


    她們連忙起來拜見。


    年至五十的男人,麵龐清瘦,身材更好似竹竿一般,風吹欲倒,幸好頗有精神,見著皇後與惠妃其樂融融,他笑容也深了些。


    “皇上,您是不是要同姐姐出城了?”惠妃立在一旁,語氣恭敬。


    在蕭氏麵前,她總是很有禮貌的,不像在舒芳殿裏那般風情動人,但凡他去,她就好像一隻雀鳥般縈繞在身邊,如解語花,驅散渾身的疲累。而今四十出頭了,還是一樣的好看,趙軒想著,又朝蕭氏看一眼。蕭氏嬌憨,性子天真直率,當時蕭老將軍將她嫁給自己時,便交代一定要好好相待的,他當時答應下來,而今一晃,已是三十年過去。


    這瞬間,他很是滿足,心想兒子也慢慢長大了,自己體弱,將來把皇位傳給他,到時也許可以當個閑雲野鶴般的太上皇。


    趙軒與蕭氏道:“時候不早了,文武百官都已經在城門處,我們也走吧。”


    蕭氏點點頭,又朝惠妃笑:“你今日也一同去罷。”


    惠妃搖搖頭:“姐姐您是曉得的,我做姑娘時就不喜歡出去,別說現在了,我就在這裏等皇上與您,晚上一塊吃粽子。我正好閑著,親手做幾個。”


    蕭氏十六歲嫁給趙軒,惠妃是到二十才入宮的,一是因她庶女的身份,二便是深居簡出了,竟是好些都不知有這個人,後來趙軒選妃,還是當時的皇太後點她名字,才入宮做了貴人。過得一些時日,因她才貌雙全,很得趙軒喜歡,被封為惠妃,齊家一時也風光起來。


    見她不肯,蕭氏也不強求,同趙軒並肩走出去。


    皇帝皇後同遊白河,禁軍開道,連同文武百官,一路浩浩蕩蕩的前往城外的白河,陳瑩第一次見到這種仗勢,十分驚訝。


    還沒有開口,陳敏就道:“堂姐,每逢端午節都是這樣的,正因為皇上與皇後娘娘來觀舟,這賽龍舟才會那麽的熱鬧。”


    “那你見過他們的樣子嗎?”陳瑩好奇。


    陳敏歎口氣,懊惱道:“離得太遠了,我有回想跟著爹爹去瞧瞧,被爹爹趕走了!現在都不知道是何樣貌,不過皇後娘娘應該是很好看的。我曾聽人說,蕭老將軍當初娶的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兒,當時的太子很是垂涎,想要搶奪,惹惱老將軍,他便是幫三皇子奪得了天下。”


    那三皇子就是趙軒的親生父親了。


    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在陳瑩看來,這世上恐怕很少有男人把女人看得比權勢還重,這太子也實在是傻了些。


    見妹妹繪聲繪色的,陳靜輕聲道:“她慣是喜歡聽這些野史,堂姐你莫當真,這些話要是被父親聽到,隻怕她又要被說了。”


    陳敏哼一聲,扮鬼臉。


    瞧見她腰間係著自己前兩日送給她的荷包,陳瑩抿嘴一笑。


    臨到河邊,眾人紛紛下車。


    男人們在朝為官,得重用的都去觀舟台陪皇帝了,剩下女眷們,坐在柳樹依依的樹蔭下,有些雅致的人家,甚至在樹底下支起了屏風,三麵一圍,像個簡單的廂房,裏麵擺設了案幾,放上瓜果點心,不亞於在家中的舒適。


    袁氏瞧見,哎一聲道:“我總是忘了,不然也該學學她們。”


    “明年娘一定要記得了!”陳敏羨慕,拉著袁氏的衣角,“我會提醒您的。”


    袁氏笑起來,又與陳瑩道:“這種好日子,大嫂也不來,你就不知道勸一勸她嗎?成日在家裏,怎麽會好呢?她該多走走。”


    母親在父親去世之後,性子越是安靜了,她不要出門,又能奈何,陳瑩道:“也許等再過段時間罷。”不想與袁氏多說,她彎腰同陳佑道,“你與堂弟一起玩,千萬莫要走遠,知道嗎?今日人多,最好就在附近走走,別擠到人堆裏去。”


    怕漏了什麽,她厲聲吩咐幾個小廝:“你們看好他,不然小心後果。”


    小姑娘板起臉來也是有模有樣,想到她利用陳懷安對付卷兒,袁氏抿了抿嘴,真正是狐假虎威,越發拿自己當主子了。隻她如今更緊張女兒的終身大事,沒有空理會陳瑩,且讓她先舒服著吧,袁氏朝陳靜招手,打算讓她多見見幾位夫人。


    多些選擇,總是沒錯的。


    幾人欲往東走,卻遇到沈家一位嬤嬤,與袁氏道:“陳夫人,我們家夫人想要單獨見一見大姑娘,請問可方便嗎?”


    袁氏一怔。


    早先前在沈家,沈夫人便是單獨見過了,今日又如此,莫非是要定下來了?可真要定下來,照理說該得見見長輩吧,她眉頭擰了擰,半響笑起來與陳瑩道:“沈夫人那麽喜歡你,你便隨這嬤嬤去一趟吧,隻莫太久了,我們等會兒看完龍舟賽就要回去的。”


    陳瑩答應。


    那嬤嬤領著她往外走。


    陳瑩詢問道:“沈夫人難道不在這裏嗎?”


    嬤嬤笑道:“大姑娘還不熟悉此地罷,白河邊除了觀舟台,後麵還有一座樓,我們家夫人就喜歡坐在裏麵看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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