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巴拉抱著巴拉,巴拉扭著身子不想讓他抱,他現在正是會走路的時候,總想往地上躥。


    “李小兄弟找我何事?”安巴拉放下巴拉,讓他自己小心,讓李蒙進屋坐下。


    “最近我師父,吃了藥就老是嗜睡,不能讓別的大夫瞧,他中的又是蠱毒,隻好來找你……”李蒙有點難以啟齒。


    “那是應該的,你就別讓你師父勞累了,等過了這陣,又會好。”安巴拉話到這裏忽然壓低聲音,擠眉弄眼道:“他是不是沒力氣跟你……嘿嘿,這是好機會,藥我這裏有一點,用不用拿去試試。”


    李蒙聽得一頭霧水,隻是聽說有藥,便道:“他吃了能好受一些?”


    “那是自然,專治各種後勁不足。”安巴拉埋頭去翻找他那堆寶貝,又道:“不過他如今的身子,少吃,一年能吃兩次。次日好好休養便是,總歸如今趙兄成日也是躺著養病,無妨。”


    李蒙接過個小瓷瓶,再三確認:“次日會精神不濟?”


    “雖然次日會如此,不過如今不吃不也精神時常不濟麽?到第三日,自然就精神百倍。此乃南湄王室不傳之秘,從前圖力也吃。”


    聽見圖力的名字,一想他以聖子之尊,吃的藥材必然是珍貴對身體大有裨益的。李蒙便放心下來,還感激地對安巴拉道謝。


    “孫先生之前也沒說吃他的藥會嗜睡。”


    安巴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用擔心,用我這個藥,包管到第三天就能振奮起來。”


    當晚李蒙就把安巴拉給的藥摻在趙洛懿平時吃的藥裏給他用了,那是一種藥粉,聞上去沒什麽特別的氣味。


    何況是李蒙端給趙洛懿的藥,趙洛懿更是眉頭也不皺一下就灌了下去。


    另一間屋子裏,驤賢將巴拉高高舉起,巴拉咯咯咯直笑。


    那笑聲裏夾雜著幾聲粗噶的笑聲,回頭一看,是安巴拉也在笑,他剛倒了一杯茶出來,笑得茶水都潑到桌上去了。


    驤賢放下安巴拉,不解道:“安巴拉,你怎麽了?”


    “沒,沒事。”話音剛落,安巴拉猛然蹦起來,邊跳邊拉起趿著的鞋,匆匆忙忙一攏衣袍:“你幫我看著點孩子,我出去一下。”


    驤賢莫名其妙地看著安巴拉的背影風一樣卷出去,很快被拽著自己衣角的孔孔吸引了注意力。


    作者有話要說:  改個bug


    ☆、一七二


    第二天不止趙洛懿沒起來,連李蒙也沒起來,到傍晚時,李蒙才臉色鐵青的現身在廚房裏。


    旁邊走來安巴拉,撞了撞李蒙的肩膀,邪笑著問:“怎麽樣?藥還不錯?”


    “你還敢出來。”李蒙咬牙切齒道,他現在屁股還疼,走路一瘸一拐,要不是左手一個碗右手一個盆,早已把安巴拉提出去暴揍一頓。


    “喏,今兒的紅燒肉都給你,補補。”安巴拉說完立刻閃人,免得被李蒙逮到。


    房裏趙洛懿還在睡,果然“精神不濟”。看到榻上安安靜靜躺著的人,李蒙神色稍緩,將飯菜擺上桌。


    “師父,起來吃飯了。”


    李蒙手剛碰到趙洛懿肩膀,趙洛懿抱著被子朝床裏滾去。


    “……”折騰了半天,趙洛懿才困頓非常地半睜眼坐起身來,李蒙餵一口他就吃一口,吃一口就把下一勺推到李蒙嘴邊。


    李蒙才覺得半飽,趙洛懿就說不吃了,李蒙柔聲哄他:“再吃一點。”


    趙洛懿還很困,懨懨搖頭,靠回枕頭上,喃喃道:“我看你吃。”


    從前趙洛懿一頓飯總也得吃三四兩米飯,要不就是四五張餅,現在食量銳減,人也跟著清瘦了不少,加上不再練武,身上皮肉有變軟的趨勢,肌肉還在,不過長久不運動,這麽一天躺到晚,總有一天會變得軟綿綿的。


    那時候沒準就是自己壓著他了,肌肉漂亮,摸上去也結實,手感很好。要是以後沒有了,李蒙一想頓時覺得嘴裏的紅燒肉都沒了滋味。味同嚼蠟地糙糙吃了飯,服侍趙洛懿洗臉,給他梳頭,梳頭的時候趙洛懿腦袋就一點一點,李蒙生怕扯痛他的頭皮,梳個頭也梳了半個時辰之久。


    收拾完,就讓趙洛懿在門外坐著,本來李蒙腰疼得不行,今日打算偷個懶。偏偏趙洛懿起來了,隻好硬撐著練劍。


    趙洛懿在旁指點,指點了會手便在身側摸來摸去,眉頭一皺,起身進屋。


    “你的煙槍我收起來了。”


    聽見聲音,趙洛懿回頭,就見李蒙在門口站著,劍反手收在身側,逆光之中,脖頸修長,脖子後麵頭髮齊整地束起,留下的青茬緊貼在白皙的頸部皮膚上。


    “拿來。”趙洛懿錯開眼,他的心跳得極快,隨目光移開才平復稍許。


    “孫先生來信了,叫我盯著你不能再抽菸。”為防趙洛懿不信,李蒙強調道:“我絕不會拿出來,師父不為自己身體著想,也要想一想我。”


    趙洛懿悶不吭聲,仍然埋頭在屋子裏轉來轉去,一會掀開被褥,一會打開櫃子,他視線所及,能想到的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被翻了個遍。趙洛懿坐到榻上,牢牢盯住李蒙,他的手抬起,在空中虛晃了一下,眉頭猛然一蹙,鬆開。


    “我抽了接近十八年的煙,不可能說戒就戒,你看到的,最近我已經抽得很少。不能一點也不給我。”趙洛懿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給我。”


    李蒙舒展眉頭,心情卻一點也不輕鬆:“扔了。”


    幾乎就在一瞬間,趙洛懿臉色變得很難看,語氣冷硬:“你說什麽?”


    “那杆煙槍,我扔了。反正以後也用不上……”李蒙話音未落,一個耳刮子打得他眼睛裏金星亂冒,頭髮被趙洛懿小指勾下來一撮,掩蓋住他溫順的眉眼。


    “你知道那杆煙槍的來歷。”趙洛懿聲音微微發顫,他避開李蒙可能抬頭就會有的注視,他又在榻頭坐下,左手握住右手,右手抖個不停,他的嘴唇也在發抖,這種抖顫李蒙恐怕也見過,所以他根本不敢抬頭。


    “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除了你不讓我知道的,我可以裝作不知道。”李蒙一隻手按著被打得嗡嗡作響的耳朵,嘴角嚐到一絲血腥味,他舌頭頂了頂麻木的口腔,眼瞼跳個不停,他居高臨下,看著趙洛懿。


    趙洛懿視線裏出現李蒙的靴子,他仍然不抬頭。


    “師父,三師叔給你的東西,你自己扔了吧。”李蒙說完這話就覺得鼻子裏酸楚得難以抑製,沒法再待在這裏,掉頭就走。


    房內,天色昏暗,像是有下雪的徵兆。


    趙洛懿坐著很久沒動,他的肩膀驀然耷拉下去,脖子略略彎著,一隻手捂住臉,地上的人影子如同一張拉扯到極致的弓。他肩膀向上動了動,站起身時整個人顯得很疲倦。趙洛懿打開剛才翻過的櫃子,抖著手摸出來一個布包。不是他心裏有什麽不平靜,而是他打了李蒙,右手總火辣辣的痛。


    布包裏是沒抽完的煙,菸絲表麵一層雪白的霜,一入臘月,他就在抽這個。


    早該想到李蒙鼻子靈得出其。


    趙洛懿呆呆坐了一會,把菸絲原樣包好,仍舊放回櫃子裏,他的拳頭攥緊,指甲掐進肉裏,才算止住那陣顫抖。


    他看上去像被什麽包裹著,整個人都現出陰鬱,平日裏他對著李蒙以外的人本也幾乎不說話,誰都習慣了他這副樣子。


    他又在放藥的箱子裏翻來覆去找出一隻紅漆的匣子,是孫天陰給的藥,他攥緊在手心裏,手背上青筋暴出,握得那隻瓶子都熱了,才放在桌上,端詳片刻,重新塞回木箱子裏。


    ☆☆☆


    中安城的鵝毛大雪下了足三天,整座都城銀裝素裹,家家閉戶,一到傍晚,醃滷味的氣味就飄散在空氣裏。


    “從來覺得風雞不錯,想不到風鴨也別有滋味。”趙幹永手臂橫出,精靈鬼似的太監立馬給他擦淨方才撕鴨肉的手指,“別站著了,朕許久沒吃過這麽有滋味的東西,該賞你,靖陽侯,想要什麽,隻管跟朕開口。”


    霍連雲垂著頭,連忙推辭:“伺候皇上,是臣的本分,不敢邀賞。”


    “哎,這話朕就不愛聽了。什麽時候連你也學會這一套,你的祖父與朕的皇祖父都能稱兄道弟,如今朕的親兄弟俱不在身邊,你靖陽侯,就是朕的手足。”趙幹永示意霍連雲坐下,這一次霍連雲不敢再辭。


    “說罷,有何所求?”


    霍連雲小心窺探一番趙幹永的臉色,看不出他究竟會不會應允,但今日看去,皇帝的心情很好。


    “臣本不敢有所請,隻是入冬已有時日,臣的祖母,身上多有舊傷,一遇天寒就要發作,有時疼得徹夜輾轉難眠,總要人陪著說話才能稍緩。臣想請皇上恩準,將祖母接回府中養病。”霍連雲一番話說下來,已汗流浹背,黏黏膩膩的一層布料緊緊粘黏在身上。


    霎時殿內歸於沉默,沉默越久,讓霍連雲越不安。天恩難測,才稱之為伴君如伴虎,霍連雲人是坐著,卻有一股站起來行跪拜大禮的衝動。


    就在他足底發力,要起身時,終於聽見趙幹永說話:“這些日子朕也召太醫問過,霍老太君情況確實不大妙。本以為是年邁之人,恐怕……原是有舊傷。”


    霍連雲訥訥道:“是,祖母身上一直有傷,這事先帝也知道。”


    “朕要想問先帝,也要等來日到了地下。”


    “臣不敢。”霍連雲整個人滑下椅子,跪在地上,撐住地的兩條有力臂膀不自覺發抖。


    “玩笑而已,愛卿怎麽怕成這樣。”趙幹永笑扶霍連雲起來,燭火跳躍在霍連雲的臉上,趙幹永歪了歪頭,仿佛平生第一次看清霍連雲的臉,“都說中安四公子不如你,小時我們還常聚,你做了靖陽侯去靈州後,反倒不常見了。那時常見就不覺得你生得好看,瞧仔細了,怪不得靖陽侯是多少女兒家深閨夢裏人。”


    霍連雲眼睫不停顫動。


    趙幹永有一刻恍惚,嘴角牽起:“怎麽一個二個都這麽怕朕,放心,霍氏的榮寵,與趙家天下始終是同氣連枝。朕原本有一個妹妹……”話聲戛然而止,一股奇怪的牽引讓霍連雲看清趙幹永那一瞬的表情,不再是個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天子,天子也顯得惆悵和茫然,不過隻有一瞬,很快趙幹永的神情又變得如同戴著厚厚的麵具,“朕有一個表妹,倒是生得很美,三月宮中桃花宴,朕讓你見一見她。”


    一瞬之間有許多畫麵從霍連雲腦海裏掠過,它們閃過得太快,難以留下更多痕跡,況且天子還在等他答覆。


    霍連雲一撩袍服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個頭:“臣領旨謝恩。”


    “不過老太君是母後請入宮來的,你先說服母後,朕這裏,自然恩準。”


    方才在霍連雲心裏亮出的一絲陽光,忽然又籠上陰翳,那抹苦笑隻在還沒抬頭前留在臉上,一抬頭,又得做出一副忠臣順服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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