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背後一隻手伸來,把李蒙嘴巴捂住,他剛要向後猛踹,掙紮時看清是趙洛懿的臉,登時哭笑不得。


    趙洛懿把李蒙拖到不遠處的大石頭後麵,把他按著,讓他背靠在石頭上,他單手撐在李蒙耳朵旁邊,嘴角含笑看了他一會兒,腦袋一歪,低下頭去吻他。


    就在兩人都覺得這樣四處透風的狂野也很不錯的當上。


    馬蹄聲漸漸靠近。


    趙洛懿一把將李蒙拉到自己懷裏,整理他的袍子,當大馬靠近眼前。


    “怎麽是他們?”李蒙和趙洛懿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


    熊一樣的托勒不修邊幅的旺盛頭髮讓他看上去就像發怒的一頭雄獅,他一聲清叱,翻身下馬,把驤賢抱下來。


    驤賢扯開讓他呼吸不暢的圍毯,喘著氣道:“托勒要回去家鄉一趟,你們怎麽在這兒?”


    李蒙他們走的是官道,這條路最安全,每十裏有一座哨塔,五十裏一處集市,像是個小鎮,商人們在不同的集市裏交換特定的貨物。


    “托勒是北狄人?”李蒙問驤賢,眼睛卻看著托勒。他想起那天晚上那個差點要了自己命的人,曾和托勒私下接頭,那人叫托勒“教主”。


    托勒久久沒說話。


    商隊的人已經在喊李蒙的名字,他在這裏改了個名字叫鄒明。


    “不是,他是西戎人。”驤賢說。


    托勒一身勁裝,背著箭筒,腰間一把彎刀,他臉上是一種李蒙從沒見過的嚴肅,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來。


    李蒙接過來,發現上麵有股蘇油味。


    “這是什麽文字,我不認識。”李蒙讓趙洛懿看。


    “你是西戎人?”趙洛懿掃了兩眼就把信還給托勒。


    “嗯,族中有人叛亂,我要回去一趟。”托勒仍然收好他的信。


    “那你帶我師弟做什麽?”李蒙問。


    托勒鷹隼般的眼光看李蒙。


    “好吧,不是師弟,不過也算我弟弟。”李蒙妥協道,對不諳世事的驤賢招了招手。


    驤賢看一眼托勒,站著沒動。


    “如果你想托我們保護他,就在這裏把人交給我們,我們還有其他事要辦,不能和你們一起,你應該很著急回去吧?”李蒙道。


    “我要帶著他走。”托勒理所當然地說。


    “你問過他娘了嗎?”李蒙忽然意識到,能把人帶出關,也許是驤賢的母親同意的。但那日驤賢他娘拿出的那塊玉佩已經說明白了,他是先帝的私生子,皇室血脈,天子的親弟弟,陳碩不會這麽容易就讓他出來涉險,趙家人對他都有用。


    李蒙下意識看了一眼趙洛懿。


    “他娘來找的我,本來我不想帶他走,太危險了。”


    這下李蒙徹底明白了。驤賢的娘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正是不想讓人拿住驤賢做籌碼,托勒帶著走最好,天涯海角隨處紮根,否則她也不會選擇千元村隱居。可也不希望孩子囿於一個小地方,當初才讓李蒙把人帶走。


    “既然知道危險,就不要帶小孩子去。”


    驤賢皺了皺鼻子,“娘叫我跟著他。”


    李蒙忽然想起,蔡榮也是去西戎,他看了一眼圍過來的三個隨隊商人,知道必須走了,趁著驤賢毫無防備,李蒙對趙洛懿使了個眼色。


    隻聽“啊——”的一聲,驚叫戛然而止,托勒還沒來得及動手,趙洛懿已經把被點了穴道的驤賢扔進馬車。


    李蒙向托勒拱手,狡黠笑道:“不妨先與我們同行,路上再作打算。”


    托勒皺起眉頭,還要說什麽,李蒙卻不給他機會,動作靈敏地回馬車上去。


    驤賢兩隻圓溜溜的眼珠骨碌碌轉,情急之下,對李蒙不住使眼色,李蒙叫外麵人趕車,便舒舒服服倒在趙洛懿腿上閉目養神起來。


    “放心,大個子在外麵跟著,他舍不下你。”李蒙有李蒙的私心,托勒武功不弱,讓他帶走驤賢,自己不放心,不如幹脆借為助力,不過得找個時候和托勒商量商量,否則一個不留神,他還是可以帶著人溜掉。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就是這個理兒。


    這晚上趙洛懿出去,馬車裏點亮了小銀燈,驤賢虛起眼睛,他穴道已經解開,不過手腳都用繩子捆著,李蒙捆得不緊,剛好能限製活動。


    睡意尚濃的驤賢從眯成fèng的眼睛裏看見李蒙在火上烤一把小刀,薄薄銀亮的刀刃烤得發紅。


    “李大哥,你在做什麽?”驤賢肩膀抵著車板,吃力地坐起來。


    “被蟲子咬了,處理一下。”李蒙捲起褲腿,小腿上有不少紫紅色腫起的包塊,都有拇指大小,青紅色的細細血管鼓漲得像要炸開。


    小桌上擺了兩個藥瓶,一青蓮一紅梅。


    “怎麽不睡覺了?”李蒙問。


    “燈晃眼睛。”驤賢話音未落,嘴巴張成圓形。


    極輕微的一聲“噗”,刀子通到皮肉下麵,前端送進肉裏,繞著腫塊一旋,挑出一塊紅熟的肉塊,中間一團是黑。


    “……”驤賢臉頰扭曲起來,仿佛要吐了。


    “那大個子,是不是喜歡你?”


    “啊?什麽?”驤賢從盛放血塊的碟子上移開眼,眨了眨。


    “我看他喜歡你。”李蒙笑了笑,有意從下而上看了一眼驤賢,又是“噗”的一聲。


    “……”驤賢徹底崩潰了,整個人拱到窗戶上去,腦袋探出車外,肩膀一聳一聳,整個身子都抖成一團,把晚飯吐了個幹淨。等他緩過勁來,車裏李蒙腿上已纏好繃帶,若無其事地將褲腿放下來,紮進靴子裏。


    “喝口水?”


    麵對李蒙遞過來的水,驤賢暈乎乎的,他胃裏很難受,茫然地說:“哦,謝謝。”


    “我餵你。”李蒙扶起他來,從車廂後麵取出一隻痰盂,讓他先漱口。


    驤賢喝了點水,臉色依然很難看,李蒙擠了擠眼睛,不太好意思:“這些蟲子在我腿上吸了一整天血,再不弄出來,明天我就成幹屍了。實在抱歉,嚇著你了?”


    “沒,我不害怕!”驤賢大聲說。


    李蒙翹起嘴角笑了。


    “我真不怕!”驤賢強調地重複了一遍。


    “是,你是小英雄。”李蒙調侃道,對著驤賢眨眼道:“幫我保守這個秘密,我不讓大個子吃你。”李蒙還記得,驤賢一度怕托勒會吃了他。


    刀子已經洗淨,散發著冷冷的光。沙漠的夜晚很涼,李蒙取出一條大毛毯子給驤賢蓋,讓他睡,才走出馬車。


    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帳篷,旁邊站著托勒的馬。


    李蒙剛才走近,那馬打了個響鼻,裏麵一陣窸窣,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托勒,看樣子他根本沒睡。


    ☆、一四七


    “人我明天就要帶走。”托勒望著不遠處的馬車,“你攔不住我。”


    李蒙直接走入帳篷,帳篷裏點著一根小小的蠟燭,看樣子十分寒磣。地上一卷獸皮鋪開,托勒就睡在那上麵,李蒙不客氣地坐在他的獸皮上,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


    “有水壺嗎?”


    “你看這裏像有那種消遣玩意兒的地方嗎?”托勒話音未落,就看見李蒙走了出去,他一瘸一拐。托勒皺起眉,坐下,試圖讓緊繃的額角放鬆下來。


    他不喜歡和大秦人談判,尤其討厭李蒙這種,武功不怎麽行,卻有一堆道理。應該直接把他趕走。托勒這麽想,盯著蠟燭走了神。


    不知道過去多久,李蒙轉回來,他帶來一隻小火爐,在爐子上架起銅製小水壺。


    從水囊裏小心弄出一點淨手,沙漠裏任何一滴水都彌足珍貴,李蒙搖了搖水囊,聽它的動靜,還有小半。他把皮水囊放在一邊,揣起袖子,壺底溫暖的紅光映照出他們的臉,大相逕庭。


    李蒙一派書生氣,秀雅略帶點狡黠。


    托勒則完全是一頭雄壯的毛茸茸大熊。


    “沒什麽好東西,工具不全,隨便喝點。”說著,李蒙扯起一邊袖子,為托勒斟茶,修長好看的手指穩穩按著壺蓋。


    一口熱茶下去,李蒙覺得好受多了,沒那麽冷了。他籲出一口氣,朝托勒道:“我們的目的地也是西戎,隻是要跟一個人,會比你慢。你說說看,你族裏人怎麽樣?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的。”


    “用不著。”托勒道,“西戎族從不向外求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李蒙理解道,轉而換了一個說法,“要是發生什麽大事,你一個人回去抵不上用,要是小事,你也用不著回去。不如和我們同行,是為了驤賢的安全。你想做什麽,我們絕不插手。”


    托勒拈著茶杯轉動,沉聲道:“不必費心,照顧他一個,我綽綽有餘。”


    李蒙嘴角向上翹了翹,“要是你族中亂起來,你還顧得上他?”


    “我不是一個人。”


    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氣氛有點尷尬。李蒙想了想,說:“你離開西戎多久了?”


    “五個月,不,八個月。”


    “局勢瞬息萬變,你族中勢力想必也參差不齊,此消彼長,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何來十足的把握,回去之後,從前聽令於你的人,如今依然聽令於你?”李蒙往銅壺添水,重新放到爐子上,這一次的滾水,注入泡過一次的茶葉中,茶湯色澤淡了許多。


    “我的事,很急。”良久,托勒不甚耐煩道。


    “火候不到,急也無用。”李蒙喝完第二杯,臉上顯出茫然的神情,托勒不說話,顯然這時才真的在想他的話。隻要這個莽夫,願意去想,就有機會。不過李蒙不是擔心托勒,他要是真不答應,還可以先禮後兵搶人嘛。


    隻是今夜趙洛懿去得久了一點。


    夜晚大漠裏的風卷帶起的巨大沙暴讓地形瞬息萬變,然而這樣的變化,隻局限在方圓十裏以內。


    趙洛懿找到一個石穴,躲了一會,聽見那隆隆的巨響掠過荒原,朝著遠方奔騰而去。


    一輪碩大的圓月掛在天頂,天地之間沒有太多遮擋物,好像一片亮亮的餅子就懸在頭上。


    銀亮的月光灑在趙洛懿硬朗的臉上,他正盤腿坐在洞口附近,半壁是他堆起來防風的巨石。


    一層汗珠蒙上趙洛懿的額頭,汗珠匯集起來,滾下去,掛在趙洛懿濃密的睫毛上。他嘴唇不住抖動,仿佛念念有詞。


    嗚嗚的風聲讓萬物顫抖,隨著風勢減弱,趙洛懿身上的汗水慢慢變幹,隻留下潮濕的熱氣,窩在袍子裏。


    涼月西沉時分,趙洛懿睜開眼,他的眼神是前所未見過的疲憊,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被汗水濕透,仿佛才從水中撈出。他展開手掌,幾次收縮成拳,才扶住石壁站了起來。隨之口中一陣低吼,將石塊推開,腳步略帶踉蹌地從石洞中走出。


    擊打大地的風暴早已過去,月亮貼著地平線,搖搖欲墜懸在天邊,另一麵啟明星已現出身影,黎明在即。


    帳篷外傳來動靜,聊了一整晚的李蒙和托勒臉色都不好看,李蒙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強撐酸痛的腿,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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