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決定。”


    霍連雲勾起嘴角,自信又沮喪,他隨手撣了撣袍子,起身,挺胸擴肩,伸手拍拍趙洛懿的肩,“當心檮杌。”


    趙洛懿不禁多看了霍連雲一眼。


    霍連雲走後,趙洛懿進屋看李蒙。


    疏漏在李蒙臉上的光淺淺一層,趙洛懿手指流連於李蒙稚氣消退的臉,他已記不起,多久沒見過李蒙這樣了無心事地坐著。變故令李蒙變得沉默寡言,但無法磨滅年少無憂無慮的生長環境養成的少爺習性,他比自己看得開,脾氣好,從不喜怒無常,壞毛病很少,自己的褲衩從來自己洗,換了就洗,剛開始雖然洗得不幹淨,現在兩人的衣服基本都是李蒙在洗。李蒙生病,趙洛懿又回到了單身時期,什麽都得自己來,不僅要幹自己的份,還得帶徒弟的一起。


    沒有了李蒙在耳畔聒噪,趙洛懿竟覺得很不習慣。從前他最煩和霍連雲一起出任務,霍連雲就像隻騷包的蒼蠅,撩人又吵鬧,他有他的紈絝風流,趙洛懿心裏卻也通透,霍連雲和他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他有退路,自己沒有。


    霍連雲成天追著趙洛懿跑的時候,他警惕,像隻放哨的狗,豎起耳朵甚而齜著牙嗚嗚地警告。


    李蒙闖入他的世界時,怎麽就一點警惕性都沒有呢?


    趙洛懿低下身親了親李蒙的額頭,李蒙眉頭輕輕皺起,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繼續呼呼大睡。


    又是黃昏,趙洛懿去廚房看吃的,親自做了兩個菜,回來李蒙已經坐在榻上,眼睛發亮地看著趙洛懿,昂頭挺胸的像在邀功。


    他自己穿好的袍子皺巴巴的貼在單薄的身軀上,帶子一邊長一邊短地垂著,褲子也穿好了,但沒有下床。


    還好沒下床,不然就白穿了。趙洛懿沒脾氣地想,拿了個糖包,李蒙接過去燙得左手換右手,卻捨不得丟,忙不迭去咬,燙得直吸氣。


    趙洛懿自己沒發覺,他臉上帶笑,神情寵溺,仔細地給李蒙穿好衣服。李蒙吃得一臉都是黑芝麻糖餡兒,最後一口久久吞不下去,頂得兩邊腮幫圓鼓鼓,拚命想咽下去,眼睛都鼓了出來。


    趙洛懿摸到李蒙的背,給他順氣。


    李蒙就一雙眼瞪得又圓又大,呆呆看他。


    “慢點咽,還有。喝口湯嗎?”不等李蒙回答,趙洛懿舀了小半碗湯,看李蒙才遲鈍點頭,遂半勺半勺餵他。


    湯含在嘴裏,李蒙心裏急,舌頭和牙齒卻遲鈍,湯順著嘴角往下流,流到脖子裏,激得李蒙大不自在地聳了聳肩。


    冷不防李蒙手揮起來,趙洛懿正轉身去拿帕子,碗被一把打落。


    李蒙連忙縮起脖子,怯懦地盯著趙洛懿看。


    趙洛懿一動,李蒙就一哆嗦。


    他害怕的眼神讓趙洛懿心裏一痛,一瞬間幾乎擊碎他自小累積起來的堅硬外殼。


    趙洛懿手發抖,收拾好湯碗回來,看見李蒙趴在榻邊吐,經過這些天,他已經知道要吐不能吐在床上,眼角難受地泛著淚光,搭在榻邊的手指捏得死緊,指節都發白。


    等李蒙吐完,趙洛懿先是收拾屋子,收拾完過來抱李蒙去洗澡,他身上沾了不少,已經兩天沒洗澡,有股酸臭味。


    趙洛懿要脫李蒙時,他才彈動了一下,想起李蒙生病以來,第一次洗澡的時候差點沒把他臉抓花,趙洛懿連忙按住他的雙手,將人強行推到浴桶裏去。


    浴桶很高,李蒙不可能爬出來。


    “你聞聞自己臭不臭?多久沒洗澡了?再不洗我隻有睡地板上,你捨得讓我睡地上?嗯?捨不得吧?”知道不會有人回答,趙洛懿仍習慣性地嘀嘀咕咕,他自己沒發覺,這陣子他的話變得很多。李蒙反應很慢,偶或接上話,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後,偶爾他會冒出幾個無意識的字眼。


    孫天陰說他不是智力下降,隻是腦子裏很混亂,血管受到壓迫,蠱毒沒清除幹淨。


    趙洛懿耐著性子問他要多久能好。


    孫天陰和薑庶瞞著趙洛懿商量時,趙洛懿很想提起劍衝進去,往桌上力劈華山。


    沒等到趙洛懿發作,孫天陰就出來了,他說要一味藥,他和薑庶得離開一段時日。這段日子裏,怎麽吃藥,怎麽給李蒙檢查,孫天陰一一詳細吩咐了,明日他們會動身。


    趙洛懿麵無表情地把李蒙翻了個身,背已經刷完,李蒙皮膚被泡得又白又嫩,頭髮也洗了,還沒洗完他就睜開眼,這時候疼得不得不閉著眼,眼圈紅通通的。


    趙洛懿勾起李蒙唇邊沾的頭髮,拿絲瓜瓤給他擦洗前麵,一抬頭,又看見他嘴裏叼著東西,撥開,趙洛懿就盯著他,李蒙頭已經低下去夠肩側的頭髮,小心地抬起眼珠。便一縮脖子,不敢再咬,趙洛懿捏起他的下巴,李蒙瞳仁一縮。


    親上去滋味還是一模一樣,又軟又滑,還在沐浴的人有一種清新的氣息。


    趙洛懿舌尖探去,觸到李蒙咬得嚴嚴實實的牙,忽然咯一聲響,嘴裏嚐到了血味。趙洛懿眼神一黯,沒有咬到他,那就是李蒙既不想讓他進去,又因為緊張把牙咬得太緊,以至不小心傷到了自己。


    盡量以最輕的力道捏開李蒙的嘴,趙洛懿檢視的目光掃過他的牙口,手指探入,觸到李蒙舌頭上傷口時,李蒙喉嚨裏發出嗚嗚聲。


    趙洛懿卻沒停,手指在他嘴裏翻覆攪弄,待回過神,李蒙已委屈得眼角都紅了,嘴角掛著涎水。


    手指一離開,李蒙立刻縮進水裏,氣泡咕嚕在水麵破裂。


    水麵上倒映著趙洛懿的臉,隨著水波破碎開,他看不見水裏自己的影子,隻看得清李蒙水下小心縮著的身子,他手指仔細地一下下擦嘴,反覆十數次,才破出水麵,猛然大口喘氣,呼吸聲像抽風似的,臉孔都憋得有點發紫。


    那清瘦而孱弱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滿足的表情,單純而輕鬆的滿足。


    夜晚來臨,一絲月光也沒有,趙洛懿抱著李蒙睡覺。


    李蒙渾身僵硬,提防的眼神像一根刺,釘在趙洛懿心上。


    趙洛懿手伸過去摸到李蒙的手,寬大的手掌包裹住李蒙的手。這小東西慣會偷懶,不知多久沒踏踏實實練武了,薄繭摸上去比趙洛懿自己的光滑很多。


    “李蒙。”趙洛懿低沉的聲音響起,他低下頭去,親了親李蒙的耳朵,李蒙就別扭地把頭偏過去一些,趙洛懿也不介意。


    “等你好了,我要讓你三天三夜下不去床。”趙洛懿日子過得甚窩火,成天懷裏看得見吃不著,揩點油還鬧別扭,此刻就硬邦邦地貼著,若有似無地摩擦兩下權當飯後消遣。再沒有比他過得更憋屈的當家,至今趙洛懿想不透到底做錯了什麽,上天要這樣安排。


    那一日李蒙的一舉一動,兩人之間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被他想了無數遍,始終不知道怎麽就刺激到了李蒙。


    盡管如此,大老爺們兒趙洛懿還是決定,以後再也不惹徒弟了,讀書人的彎彎腸子甚多,這一不如意就病成這樣,多來幾次,鐵定換自己瘋。


    ☆、一〇八


    孫天陰帶著薑庶上山去,臨別前撿了兩貼藥給趙洛懿,叮囑他一天三次給李蒙煎服。衝著禮尚往來,沒什麽人情味的趙洛懿把十方樓常跟自己的那隻信鷂借給他們師徒。


    “遇事就放出來,它能找到我。”趙洛懿把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布囊給薑庶,薑庶蹲身拴在孫天陰腰上,籠中信鷂灰撲撲的翅膀撲扇個不停,腦袋一下一下顫動,靈光四濺的眼珠不住看孫天陰。


    “別再刺激他,每天伺候著好吃好喝就成,等我回來就有辦法了。”孫天陰安慰地拍拍趙洛懿的肩。


    趙洛懿很領他的情,回到榻前看見李蒙正在動自己的手,兩個手腕子勒得青紫,可憐兮兮地看他,不滿地噘著嘴,似乎很是委屈。


    “等一會兒,把藥吃了,就放你出去玩。”


    李蒙喉嚨裏不清不楚發出嗚嗚的聲音,趙洛懿硬著心腸不去看他,出去煎藥。


    晚上,趙洛懿把人抱著睡覺,握住李蒙細瘦的手,一麵推他的手指給他按摩,一麵取出了根褪色的舊布帶。


    “那天晚上你栽到井裏去,自己還記不記得了?想噓噓記得叫醒我,不許尿在榻上。”趙洛懿吹了兩聲口哨。


    李蒙眉心微微皺起,難受地扭動兩下身體,看著趙洛懿把他們倆綁在一起,秀氣的眉頭皺成疙瘩。


    “睡了。”趙洛懿把李蒙腦袋按在自己懷裏。


    李蒙仍然皺著眉,但他閉上了眼睛,他明白這是睡覺的信號。


    夜裏,趙洛懿睡得淺,幾乎是李蒙一動他就知道。


    “要噓噓?”趙洛懿做了個吹口哨的口型。


    李蒙呆滯地看他。


    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像一隻無辜的小狗,趙洛懿看了李蒙一會兒,把人牽出去,帶到茅房讓他尿尿。


    師父給脫褲子,順手摸了摸李蒙的腰,李蒙往後一縮,呆呆看著趙洛懿退出去。


    半天,趙洛懿沒聽見響,提燈一照。


    李蒙的褲子垮在膝彎處,不知所措地瞪著牆上一隻精緻的香爐。


    白色燈光映照出他窄瘦的腰線,身上有點肉,又比常年習武的趙洛懿柔軟很多,在趙洛懿看來,李蒙就像姑娘一樣,都是打不得罵不得,得好吃好喝供著的菩薩。


    為著自己的想法,趙洛懿自嘲地笑了笑,上去手掌貼住李蒙的屁股,他的屁股蛋子亮在外邊兒這麽久,摸上去涼涼的,稱手。


    李蒙不滿地嗚咽了一聲。


    他現在說話的時候更少了,趙洛懿經常和他說話,但不知道李蒙是腦子轉不過來還是別的地方有問題,要說不會說話,他肚子餓的時候說話特別溜,一個勁說餓了能說上百八十遍。


    有一天饕餮來找趙洛懿,倆人始終說不到一塊兒去,饕餮說已經打聽到了朝廷要出誰,那邊不好對付,叫他必須親自為十方樓去打架。趙洛懿獨來獨往慣了,除了徒弟的話,誰的他也聽不進去。


    說毛了就要動手。


    一亮兵器饕餮就躲到門邊,滿嘴仁義道德把趙洛懿教訓一通。


    趙洛懿早就聽見屋子裏有動靜,推門進去。


    李蒙坐在床上,手不停拍打被子,不滿地叫:“餓了!餓了!餓了!餓了……”看見趙洛懿沒能立刻反應過來,片刻後醒過神,手頓在空中,聲音也變得小而怯懦,嘴唇囁嚅:“我餓了。”


    李蒙吃飯要分成小塊喂,吃粥最好,不咬吞下去也沒事。吃饅頭、餅、點心就麻煩了,有時候他咀嚼到一半,不知道為什麽就會停頓,回過神就囫圇給吞了。


    吃個飯就這麽能折騰,趙洛懿自然寸步不敢離開,他也不想離開。


    李蒙舌頭打結地發出模糊的一個字音,“冷……”


    趙洛懿扯上他的褲子,低頭去拴好李蒙的腰帶,把人又牽出來,走到院子裏,趙洛懿忽然停住了腳步。


    李蒙一時沒注意,撞到他身上,趙洛懿連忙轉過來抱他。


    “困……”李蒙上下眼皮快粘到一塊兒去了,幾乎半身的重量都依在趙洛懿身上,又冷,他不自覺伸手抱住趙洛懿,傻了之後倆人睡了這麽久,李蒙很少主動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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