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李蒙以為跟著他們的會是殺手,見是當初在岐陽認識的小丫頭,心都放到了肚子裏。


    “好啊,你呢?怎麽到南洲來了,看樣子,是嫁了個如意郎君在南洲?”李蒙笑道。


    桃兒咬著嘴皮,話鋒帶到別處:“你呢?你們來南洲可有什麽事要辦?若有什麽難處,盡管開口,說不定我能幫上什麽忙。”


    “不用。”趙洛懿沉聲道。


    李蒙訕訕一笑,“確實沒什麽事,至多在南洲盤桓數日,也要離開。”


    “離開?去哪兒?”桃兒忙問。


    “還不知道,走到哪兒算哪兒。”


    “那也不好寫信了。”桃兒神色黯然。


    李蒙看了一眼趙洛懿,牽著他的袖子,將他的手握著,朝桃兒道:“這是我當家的。”


    一時間少女臉上神色變幻,稍定了定神,起身向趙洛懿行禮。


    趙洛懿隻是站著,不說話。


    “紅綃。”


    外麵聽命的丫鬟走了上來,桃兒又戴好了帷帽,沖丫鬟吩咐她去置酒。


    片刻後酒來,桃兒一雙素手為他二人斟酒,最後滿了自己眼前的杯子,紅綃似要阻卻,被她趕去外麵守著。


    “能在此地相見,是與你……”桃兒婉轉雙眸自李蒙身上匆匆瞥向趙洛懿又落回杯中,“與你們二位的緣分,這杯酒,祝君平安康健。”


    李蒙笑笑喝幹杯中酒。


    趙洛懿也陪著喝了。


    “這一杯,既是二位相好……”這話桃兒說得磕磕絆絆,想到李蒙說那一句當家,心下酸楚難當,一咬牙,朝趙洛懿舉杯,“彼此顧看著,定要白頭偕老。”


    趙洛懿眉峰鬆動,麵色仍然冷淡,卻慡快舉杯。


    走出茶樓,李蒙臉色發紅,抬頭沖二樓仍坐著的貴婦人擺了擺手。


    趙洛懿讓李蒙站在屋簷下,矮身示意他趴上來,李蒙便抱著他的脖子,親昵地蹭。


    趙洛懿越走越快,李蒙已經睡熟,到山上才醒,薄暮籠罩著整座山林,李蒙臉貼著臉地蹭趙洛懿的側臉。


    “不睡了?”趙洛懿察覺到李蒙想下地,收緊了手。


    “不睡,有點想吐。”李蒙憋著氣。


    “下來走走。”趙洛懿牽著李蒙,李蒙走得慢,他也就走慢些等他。


    山間清冽的風吹來,李蒙一個激靈,清醒了些,不住拿眼偷看趙洛懿。


    “看什麽?”趙洛懿挑起眉毛。


    李蒙搖頭不說話。


    “還想不想吐?”趙洛懿問。


    李蒙道:“不想了,有點餓。”


    “背不背?”趙洛懿又問。


    李蒙便興高采烈地撲到他背上,讓趙洛懿背著,一搖一晃的感覺就像小時候。


    “我兩個哥哥從前也老背著我。”


    “疼你的人太多。”趙洛懿的聲音傳來。


    “他們嫌我走得慢。”李蒙笑道。


    “那是編話騙你,隻是想疼你。”趙洛懿讓李蒙往前靠一些,側過臉就能親到李蒙的臉頰。


    “以後我疼你。”李蒙大聲說,仗著趙洛懿看不見,臉紅得一塌糊塗,兩手在趙洛懿衣襟裏胡亂摸。


    趙洛懿胸口被他摸得起伏不定,揶揄道:“果真是餓著你了。”


    李蒙一愣,突地天旋地轉,被放倒在一塊大石上,眼睛裏是趙洛懿靠近過來的臉,和他身後的鬆柏,以及遙遠的藍天。不一會兒,就隻剩下幾乎貼著他的趙洛懿了,李蒙要錯開眼,被趙洛懿捏著下巴轉回來。


    “蒙兒。”趙洛懿一手按在李蒙腰上,托著他以免李蒙滑下去,他嘴唇微微顫動,似乎在害怕什麽。


    李蒙似乎知道趙洛懿在想什麽,正要出聲安慰,趙洛懿便扯起他的領子,為他整理好袍子,將李蒙一把抱了起來。


    “別,還是背著……太不像話了,我又不是女的!”李蒙頓時無地自容,眼看閑人居就在前麵,掙了兩下完全不是趙洛懿的對手。


    趙洛懿低頭在扭來扭去的徒弟額頭上親了親,李蒙登時不動了,隻把頭埋在趙洛懿胸前不肯抬起來。


    晚上吃了飯,趙洛懿帶著李蒙打拳,速度放得很慢。都是李蒙學過的,一招一式他使得認真,練完師徒兩個一起洗澡,抱著到床上膩歪。


    雖然趙洛懿沒說什麽,但次日腰酸背痛坐也坐不起身的李蒙覺著,以後再也不跟外頭惹女人了,隨便怎麽說都不成,日子都沒法過了。


    到午後,薑庶拿來一瓶藥,趙洛懿按著李蒙上了藥,將李蒙褲帶一扯,唬得他差點滾下床去。


    結果是上藥,直至重新穿戴齊整,李蒙才放了心。


    一連數日,趙洛懿話比平日裏更少,一天才說四句。


    十五那天晚上,李蒙醒來,床上沒個伴兒,他也習慣了趙洛懿常常不打招呼就出去辦事,提著褲子吸吸溜溜出去尿尿。踏著月光回來時,樹影底下一紅點,李蒙疑心錯看,甩了甩腦袋,紅點還在,才看清趙洛懿蹲在一棵梅花樹下吸菸,薄薄裏衣,下著短褲,踏著木屐叉著腿蹲著。


    李蒙心裏有些發酸,他知道趙洛懿擔心,他自己也擔心,便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回到榻上去。


    不片刻,外麵水響,門開了又關,趙洛懿帶著一身汗氣回來抱著李蒙睡覺,李蒙始終沒有睜開眼,往趙洛懿懷裏直鑽。


    趙洛懿便完全摟著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胸前,低頭一觸他的發頂,彼此各懷心思睡下。


    ☆、一〇二


    獸頭吐出一縷青煙,每麵窗戶都垂掛下厚厚的簾子。一走進房中,趙洛懿就下意識抓緊了李蒙的手。


    李蒙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


    薑庶的聲音響起:“往裏走,裏麵有光。”


    仿佛為了應和薑庶所說的話,裏間一縷柔和的白光散發出來,隨著他們靠近,那光越來越明顯。


    繞過多寶格,師徒兩人都看清楚了,是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在紅木支架上亮著。


    “過來。”孫天陰笑眯眯地沖二人招手。


    趙洛懿抬起頭,警惕的視線掃過房間的每個角落,李蒙不確定他能看見什麽,因為在這樣昏暗的室內,即便有夜明珠,他也隻能勉強辨別出桌椅方位和輪廓。


    薑庶不悅地看趙洛懿,隱忍地把嘴緊緊抿成一條線。


    孫天陰麵前十數個竹筒,他在配製藥水,空氣中混雜著令人有點作嘔的藥味,李蒙抽了抽鼻子。


    可以確定有石榴皮、忍冬藤、丁香,像有什麽動物的糞便,那股臭味即使輕微,在李蒙靈敏的鼻子之下,也無處逃遁,再多的就不大好分辨了,畢竟李蒙隻能判斷自己聞過的氣味。


    趙洛懿目光定在窗格上,薑庶一直在觀察他,也望向窗格,因為掛了厚重的布簾,無法看見窗外是什麽光景。


    他們進來之前,外麵月光甚好,想必外麵比這室內還要清亮幾分。


    李蒙掌心有點冒汗。


    “我出去看看。”薑庶朝孫天陰說。


    孫天陰點頭,和顏悅色地示意李蒙他們坐到自己對麵,眉宇之間有些疲倦,但手上卻完全不停,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對手裏拿的藥水了如指掌,舉止有度,像是按照一定的順序和比例在調配。


    李蒙拉著趙洛懿的手,心念電轉,千萬不要是給他們喝的……


    “請用。”孫天陰分別把兩個手掌長的竹杯推到李蒙與趙洛懿麵前。


    李蒙糾結地皺眉。


    趙洛懿則幹脆端起來聞了聞,不客氣地問:“是什麽?”


    “藥。”孫天陰嘴角始終帶笑,仿佛無論李蒙他們說出什麽樣的話來他也不會生氣。


    兩人目光一觸,對峙時間越長,越顯得趙洛懿有所懷疑。


    “喝吧,師父。”李蒙小聲道,剛抬起的手就被趙洛懿按住,趙洛懿手指溫暖,連帶李蒙的手背壓著,將他手裏的杯子也握著。


    “做什麽用?”趙洛懿又問。


    “保命。”孫天陰袖著手,點頭,“若是不放心,你們可以再商量商量,不過今夜是最好的時機。”


    門外,薑庶走到那扇窗戶外麵,朝最近的一棵樹上望,夏天的樹木枝椏茂盛,樹葉密密匝匝,一輪碩大的孤月懸在無盡的蒼穹之中,銀輝灑向整個南洲。一糙一木,世間萬物,俱被其清皎微光籠罩,溫柔又孤寂。


    薑庶兩條胳膊抱在胸前,地麵影子拖出他腰間佩劍。


    此刻的閑人居裏裏外外被趙幹德養的家兵鎮守。


    薑庶垂下眼睫,掉轉了個方向,循著院子另一條小徑察看。


    倏然間難聽的鴉聲打破夜晚的闃寂,樹枝間一大片黑影,掩去稀落的光斑。


    另一間院子,桃木梳齒從黑亮的發中滑過。


    疏風畢恭畢敬跪在檮杌身後,略低頭道:“師父,您有白髮了。”


    檮杌仿佛入定,久久沒有應聲。片刻後,他抬起手,疏風誠惶誠恐小心勾出銀絲,拔下之時,檮杌紋絲未動,臉上神情沒有半點變化。


    輕飄飄的一絲細線放在了檮杌複雜的掌心紋路上。


    檮杌眉毛耷拉下來,凝視那白髮,手輕輕一合,兩根髮絲落下,他攤開手,肉眼難以看清的銀灰掉落。


    燭光微微搖動。


    “起風了。”疏風看了一眼燈燭。


    “替為師束髮。”檮杌淡然道,從坐墊下摸出雙刀,手腕緩慢活動兩圈。


    疏風也已起身,檮杌的頭髮收拾得一絲不苟,他從內室取自己用的刀,聲音有些發顫:“師父……其實我們大可不必出手,先靜觀其變……”


    檮杌略一側頭。


    疏風臉色一變,不敢再說話,然而緊接著就看見檮杌對自己舉起了雙刀,在身前一拚,兩足分開,儼然是要動手。


    疏風麵如死灰地舉刀要擋。


    這一式疏風見檮杌使過千百遍,但他若是正麵拚上,隻有拚快,連忙向後彎腰探身,脊中筋脈緊繃至像要斷裂,疏風咬牙堪堪躲過。


    同時傳來破窗之聲,兵器相接一剎,檮杌雙刀卡住為首一人,他右腿頓後,小腿曲線驟然突出,袍袖鼓動,肩臂發力。


    對方被檮杌雙刀架住兵器,仍不撒手,緊接著瞬息之間被拋出,橫掃過身側二人,頓時發出沉悶的痛哼,胸腹與大腿爆出的熱血斜斜濺在疏風耳畔。


    黑暗的室內,唯獨亮著一顆夜明珠。


    李蒙聽見孫天陰說話的聲音:“坐到榻上去。”


    那裏有兩個墊子,一張矮案,孫天陰先行撩起袍襟,坐到矮案之後。


    李蒙與趙洛懿則分別坐在兩個墊子上,孫天陰說:“臉向著臉。”


    兩人換了個方向,彼此相對。那杯臭烘烘的東西下肚後,李蒙一直有點想吐,對著趙洛懿又不想吐了,臉上微紅,視線避無可避,加上趙洛懿坦蕩大方地盯著他看,李蒙很有點不好意思。


    他似乎聽見孫天陰極輕地笑了一聲,李蒙也不敢去看孫天陰,以免惹來嘲諷。


    趙洛懿輕輕握住李蒙的手。


    “先別忙著熱乎,脫衣服吧。”孫天陰輕飄飄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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