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兒爺是沒啥前途,不過要你做了我師爹,也說不好。”


    李蒙被“師爹”的稱呼雷得七葷八素,久久不能動彈。曲臨寒出門時那一聲嘆息帶著說不出的惆悵,窗外,飄起細雨,半夜裏就下響了。


    遠方驚雷,將李蒙駭得醒來,眼皮愣愣硬撐開,兩道驚天動地的白光閃過,忍不住抱緊被子翻朝床裏,怎麽睡著的不知道,早上起來頭痛欲裂,還得強打精神去跟那老公公學禮儀。想到再過一日,就能見到趙洛懿,李蒙頗有些不知所措,學禮儀也學得七手八腳。一不小心就鬧出同手同腳的笑話來,婢女們紛紛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笑憋得極其辛苦。


    老公公麵無表情:“請小少爺再走一遍。”


    前兩日下了雨,日頭愈發囂張起來,進宮那天,烈日當頭。


    宮裏派的馬車來,拳頭大的銅鈴隨馬車一路顛一路響個不停。李蒙有一種選秀進宮的感覺……他是三千佳麗中選出的幸運兒,正在通往龍床的康莊大道上。


    不走皇宮正門,馬車駛入一條專供車馬通行的偏門,繞過正門後,還走了不久。李蒙想湊到窗戶邊看,對麵一位宮侍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有如入定僧人般紋絲不動,李蒙也不能確定他到底看沒看自己。


    李蒙一隻手握成拳頭,緊張地搭在膝上。


    到偏門,下車,領了塊腰牌,李蒙隨手繫於腰側,不敢說話,被一個宮侍帶給另一個宮侍,換了個年輕些的,約摸十六七,那股迫人的氣勢稍減。


    走的這條路,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炙熱的陽光烤得李蒙背脊都被汗濕透,袍子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宮侍兩手交握,低著頭,走路很快,李蒙也不得不加快腳步跟著。


    東拐西拐,一株盤曲的大樹斜靠在牆上,蒼老扭曲的樹枝從牆頭探出。宮侍抬頭看了一眼,轉過臉來,對李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入院內,隻見站在樹下水缸旁的幾個宮女頓時不說話了,李蒙從她們身邊經過,穿過兩道門,踩著水中石墩,一路西行,腦子早已繞暈了。就算看過地圖,圖上也沒記哪裏有石墩……


    不知道帶路的宮侍能不能聽懂大秦話,李蒙數次想問,又憋了回去。


    終於,宮侍向旁讓了讓,那是一座獨棟建築,像皇宮其他地方,白牆,圓拱形大屋頂,聳立著金光燦燦的塔尖狀長針。


    不等李蒙說話,帶路之人已退下,李蒙隻好自己走到門前,原來那門隻是做個樣子,背後依然有迴廊、花園、東廂西房,一過門就嗅見襲人的花香,甜甜的,令人心曠神怡。


    一扇有人把守的門出現在前方,李蒙想了想,走去,兩名侍衛問他要腰牌。


    李蒙遞出去,四處亂看,什麽都新鮮。趙洛懿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嗎?環境還不錯。


    腰牌遞還過來,李蒙隨手一掛,其中一名侍衛為他帶路。


    一進入宮殿,光線驟然昏暗,空氣中浮動著香料燃燒的氣味,夾雜著淡淡腥味,涼絲絲的,但聞著不舒服。


    侍衛示意李蒙在外等候。


    李蒙便站住腳,就在鏤花的窗子外麵等,眼前就有一道門,掛著白紗簾子。宮殿屋頂極高,置身其中,人顯得渺小。


    那一時從走廊盡頭度入清慡的風,一徑掃過長廊,打個旋兒,吹動簾子。


    侍衛步出,以南湄語說:“聖子有請。”


    直至此刻,李蒙心頭沒有半點意外,反倒鬆弛下來,回禮,整理衣袍,端正步入門中。


    一排嘰喳的雀鳥站在窗下,臨窗坐榻上,對坐兩人。一人玄色長袍,飾以金繡細小蛇紋,李蒙眼皮子跳了跳,料定那是聖子。目光轉到聖子對麵,李蒙渾身一震,渾身如遭雷擊,片刻後,方才回神,按宮侍教的,展臂振袖,雙膝下跪,頭埋於交疊的手背上,行了個大禮。


    “請聖子與大祭司大人福壽安康,受蛇神千載庇佑。”李蒙的南湄話很不熟練。


    冷汗順著李蒙的太陽穴往下滴,半晌未聽得人聲,唯獨棋子落在盤中,一聲一聲叩問在耳中。磕頭的姿勢保持起來不很容易,血液倒湧上頭,李蒙隻覺整張臉都在發燙,而冷汗又順著臉滑到額前。


    不知道跪了多久。


    石子相擊的聲音陸續入耳,李蒙知道,這盤棋下完了。


    “你們大秦人的玩意兒,弄不過你,今日這人歸你,你答應我的事,也盡快辦了。”那聲音聽去很是陌生,是聖子。


    玄色捲雲紋的袍擺停在李蒙麵前,聖子彎腰伸出一隻手,將李蒙頭抬了起來,冷冰冰的手指捏著他下頜,瞥了兩眼,舌頭抵著上唇舔了一圈,笑了起來:“還不錯,難怪你記掛,等玩膩了,讓我也嚐嚐。”他側頭看趙洛懿,趙洛懿做了個雙手交疊躬身送行的姿勢,卻沒起身。


    聖子一笑置之,優哉遊哉走了出去。


    李蒙頓時如蒙大赦,肩膀耷拉下來,茫然地盯趙洛懿。


    他不很確定,這是趙洛懿嗎?他的膚色宛如從原本皮膚上剔去一層似的蒼白,略顯出病容,手裏捏著一顆白子,沒有看李蒙,眼神膠著在棋局上,那淡漠揪住了李蒙的心髒。李蒙注意到,原本虎口的窮奇刺青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細膩的幹白皮膚,銀白大袍廣袖,與聖子身上穿的如出一轍,也是金線繡成無數細小蛇紋,衣襟緊緊交疊,隻露出喉結。


    “師、師父……”李蒙語意哽咽,到得頭來,千言萬語隻一時間說不出。


    趙洛懿喉結微微一鼓,二人視線一觸,便如燎原之火蔓延開去。


    李蒙才一抬眼,眼前就是一花,被緊緊扣在趙洛懿懷中,耳朵觸碰到趙洛懿柔軟的嘴唇,那唇萬分依戀地磨蹭他的臉,顫抖地貼近李蒙的唇,親住了就忍不住發力,兩手隻顧得抱李蒙腰身,順著他瘦弱的身板將少年背脊按撫在懷。


    李蒙眼圈發紅,唇齒鬆動,嚐到一股鐵鏽味,彼此都不敢放鬆地、淪陷在緊繃的氣氛中,置身在這萬裏之遙的異國宮殿之中,連最親昵的吻也如同儀式一般如履薄冰。


    ☆、五十九


    入得內室,李蒙仍覺得如同做夢一般不真實。他想過很多次兩人重逢的場景,多半趙洛懿處境悽慘,雖千萬人而他李蒙往矣,救師父於水火之中。


    時值荷月,日光自鏤花窗上緩慢傾斜而入,時光恍若靜滯,一室寂靜。


    趙洛懿在外說話的聲音隱隱傳來,吩咐手下人等不得入內。


    屋內布置甚簡陋,饒是如此,陳設中也多有金銀器物,南湄有錢人都這麽豪放,桌上攤一本書,李蒙粗粗翻過,一個字沒看進眼中,隻大略知道是講毒蠱之術。


    另有幾本講跳大神的,每個月每一節氣,怎麽跳,都甚有講究。又有說話聲傳來,是趙洛懿的聲音在說:“看什麽?”便來抽走李蒙手頭書,隨手扔在案上。


    李蒙下巴被捏了住,趙洛懿眼珠不錯,眼神徑在他臉上流連,細細看李蒙的臉龐,抱著他的腰就往榻上壓。


    李蒙眼圈發熱,手不住發抖,去摸趙洛懿的眉毛,那道刀疤都不在了,到底經歷了什麽樣的事,這人就似活活剮去了一層皮。


    “叫你去南洲,怎麽不聽師父話?”說話語氣並無責備之意,趙洛懿往李蒙身上一壓,一腿橫過,便就將頭重重埋在李蒙肩頸之中,粗重呼吸之聲讓李蒙心底裏一跳一跳地抽搐。


    “我想你……”李蒙不由帶三分委屈,吸了吸鼻子,一手抱住趙洛懿肩背。


    趙洛懿渾身一僵,似在忍耐什麽,輕輕吻李蒙的脖頸,一手扯開李蒙外袍,手貼著薄薄裏衣,將李蒙緊緊抱在懷中。


    趙洛懿一停,李蒙便抬手去摸他的臉,扳過來,氣息滾燙地貼了上去,親了一會兒,黏黏糊糊被撬開牙關,趙洛懿舌頂了過來,李蒙便覺渾身發軟,束好的發被扯散,李蒙讓親得暈暈乎乎,迷離地半睜著眼看趙洛懿,一張嫩臉漲得通紅。


    吻了一會兒,李蒙覺得嘴唇有點痛,麻刺刺的,想是破了,卻控製不住,凡一分開片刻,四目相對,就又湊上去親,總也不夠,他臉上、脖子,俱泛上一層薄紅,眼眶中瀰漫著濕氣,將一對眼珠浸潤得說不出的漂亮。


    趙洛懿大掌摸上李蒙柔嫩細小的一對耳朵,就不鬆手了,幾番撥弄,李蒙已是渾身軟如紅泥,兩手攀著趙洛懿的脖子,直喘氣。


    趙洛懿低頭含著李蒙耳廓舔,濕漉漉涼絲絲的觸覺讓李蒙止不住發出一聲淺吟,旋即滿臉羞臊得通紅地閉嘴咬住唇。


    趙洛懿低聲笑了起來,拿鼻子碰了碰李蒙的鼻端,眸光沉沉,一如化不開的深夜。


    “蒙兒。”


    李蒙不由想起,趙洛懿上靈州找他第一麵,便這麽稱他,像個長輩,誇他長了個子。當時權為強拉近距離造出一股親昵,如今這暱稱卻多了別一番滋味,直叫李蒙麵紅耳赤,隻顧盯著趙洛懿看,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師、師父。”李蒙結巴道。


    趙洛懿跨坐在李蒙腿上,將李蒙手拉入懷中,李蒙一時會意,坐起身來,紅著臉去抽趙洛懿的腰帶,指尖滾燙,碰到腰帶上玉石冰涼,整個人清醒了一霎,略略知道了趙洛懿意思,隻還有些不確定。


    又聞趙洛懿氣息沉重貼近了耳畔,低沉的嗓音說:“可想明白了?”


    “什、什麽?”李蒙腦中發懵,趙洛懿牽引他手,自將衣領一分。


    李蒙冷不防被趙洛懿抓住手貼上那副於他而言猶如戰神的身軀,他也不是頭一回見識趙洛懿的身體,這一回卻格外不同,李蒙心頭劇震,霎時眼眶裏積滿淚水,鼻端酸楚。


    “這都是……都是什麽?”李蒙瘋了似的將趙洛懿扒了個光,見他身上有無數細孔,有的已結痂,有的卻很新鮮,像什麽東西咬的。


    衣袍委頓在榻上,金線繡成的祥蛇遊動,李蒙望向趙洛懿,“是蛇嗎?這麽多……”


    密布趙洛懿全身上下的齒印,讓李蒙忍不住渾身震顫,嘴唇發抖,失控地叫:“怎麽回事,這麽多……誰幹的,聖子……是不是他!”


    倏然一臂橫來,將李蒙抱在懷中,溫暖的懷抱讓李蒙稍覺好了些,滿肚子疑問,偏偏趙洛懿不說,隻是抓著李蒙的手貼在自己身上。


    趙洛懿又問了一遍,“問你,想明白了嗎?”


    李蒙喉結一動,眼神熠熠生光,盯著趙洛懿看個沒完,趙洛懿也不催促,甚至不再去親李蒙,他一條腿下榻,短短走到桌邊的一截路,竟雙腿站不穩似的,茶杯與茶盤碰撞出的聲響像一顆跳動不規整的心髒,碰得個丁零噹啷。


    “喝茶嗎?”趙洛懿又問。


    李蒙沒回答,就看著趙洛懿半身袍掖在腰中,他膚色蒼白,傷痕錐心刺目,眉棱少了那道疤,少了淩厲,比之過去,看上去愈發冷漠得沒有人氣兒。


    李蒙心裏一陣揪著疼,待趙洛懿一坐到榻邊,李蒙就拽住他肩膀,將趙洛懿按於榻上,低頭去親他的唇、下頜,親到肩窩中,趙洛懿哼哼了兩聲,李蒙笑了起來,嘻嘻哈哈地含住趙洛懿的喉結,腦中俱已空白,全憑本能行事,錕鋙說了什麽,想不起來,春宮畫了什麽,更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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