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短暫的躊躇,落到怪人眼裏,他瞳孔倏然放大,陰險地笑了笑,眯起眼催促李蒙,“快去叫人!”


    李蒙不放心地走出兩步,回頭看了看那怪人,怪人抬手揮出一道冷芒。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李蒙耳廓一痛,他抬手摸了摸,掌心出現鮮紅血跡。李蒙這才意識到,如果這人要取他性命,是在容易不過的事,猶豫和掙紮根本沒用。他隻好埋頭走到校場正中,一麵暗自祈禱師叔們能解決他,一麵小聲喊:“師兄……師兄!”


    讓人喘不過氣的黑暗與寂靜從四角壓來,從未光顧過的鎮北院,簡直大得可怕,哪裏都沒有人的影子。


    李蒙粗聲大喊:“曲臨寒,師兄?你在哪兒?”


    怪人向後推到陰影之中,睨起眼看了半晌李蒙,隻見李蒙原地轉圈,似乎也很不確定他的師兄在哪兒。


    李蒙叫了幾聲,回頭一看,瞳孔忽然放大。


    進門處廊簷下,本該站著的那個怪人已經杳無蹤跡,就像從未出現過。


    “哇啊啊啊——!!!”肩頭一下拍打,李蒙忍不住大叫起來。


    曲臨寒粗聲道:“叫什麽?!”


    李蒙與之大眼瞪小眼一瞬,轉過頭去看,怪人不在門口,鎮北院是兩層的院落,樓上樓下他都看遍了,一點沒有發現那人的影蹤。


    “剛才……剛才我被人劫持了,”李蒙粗喘著氣,既感到放鬆又有種不安湧上心頭,他往屋頂脊獸的方向看去,問曲臨寒,“師叔們呢?”


    “藏在屋子裏了,都快要睡著了,師父人呢?”曲臨寒扯了扯李蒙的袍子,兩人邊走邊說,李蒙一邊走一邊到處看,卻隻有寂靜的頂燈掛了四排,燈光不強,僅僅能照見走廊而已。


    “師父,師父在設法脫身。”


    看李蒙猶自驚魂未定,曲臨寒也隨他的目光掃了一圈,“快走,沒人,你不是想睡覺了吧?”


    “你才想睡覺了呢!”李蒙激烈反駁,想了想,他把頭向曲臨寒的方向歪過去,扯了扯耳朵,“剛才那人威脅我,看,我耳朵都受傷了。”


    曲臨寒將信將疑,看上去很是嚴肅,不再說話。


    李蒙跟著他進了一間屋子,屋內沒有點燈,但李蒙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


    他看見了五個模糊的人影,從身形分辨出來,一個是霍連雲,另一個是薛豐,饕餮和檮杌不在此處。其餘三個是樓裏的人,他隻見過麵,有一個能叫出名字的,叫做“花凝”,當然,這是代號,是個細瘦的女人,沒什麽存在感。另外兩個一個在擦自己的刀,另一個呆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氣氛很壓抑。


    曲臨寒把李蒙牽到一個角落,師兄弟倆人背靠桌腳。


    李蒙手裏忽然被塞進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木頭製成的東西,他不敢有大動作,手摸了摸形狀。


    好像是一把弩。


    緊接著曲臨寒又給了李蒙被趙洛懿禁止使用的“熊掌”,李蒙看見曲臨寒懇切的眼神,想了想,把東西收在腰帶裏,沒有戴上,也沒有還給曲臨寒。


    霍連雲長身立在門邊,窗格昏暗的光影打出他筆直的鼻樑和完美的側臉,窄瘦的腰身映在灰白色的地麵上,他一隻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低聲問:“窮奇呢?”


    其餘人的視線同時集中到李蒙身上,他有點緊張,說:“靈州來的柴老要求師父和他們一塊兒去見他們的頭兒,還請來了堪雲興,他們正談話時,有個叫唐湑的,忽然從屋頂上放冷箭,打亂了那夥兒人的安排,師父讓我先回來,他說他很快回來。”


    “很快?”一聲陰測測的冷笑,瘦高個臉頰肌肉凹陷,像個病癆鬼,他甩了甩右腿,用了點力抓住霍連雲的肩頭,“都是紅口白牙一張嘴,你們四個,是樓主的弟子,我們自然聽令。可弟兄們也不是給人借刀使著玩兒的,沒記錯的話,柴靳對窮奇有半師之恩,該不是你們內鬥,窮奇不是人,他可是一頭狼。”


    花凝柔韌的聲音說:“還是頭泯滅人性的白眼狼。”


    “這次行動,樓主知道嗎?”角落裏一個粗噶的嗓音響起,那人幹黃的臉被他正在擦的刀子發出的冷光映照出來,偏一綹油膩的頭髮遮住那半邊臉,要是仔細看,有幾分駭人。


    霍連雲皺了皺眉。


    “他們投靠了肅臨閣。”


    李蒙口氣聽去急切,那聲線微微發顫。


    靜默隻持續了一小會兒,瘦高個嗤笑道:“奶都沒斷的小東西,你知道肅臨閣是什麽地方?”


    一口氣憋在李蒙胸中,他梗著脖子,硬起聲音,“我怎麽不知道,朝廷的情報機構,專幹見不得人明麵上不能幹的事,殺皇帝老子辦不了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肅臨閣和十方樓本是同宗同源。隻不過一個在朝,一個在野,這樣兩個雄踞一方的勢力,沒有利益衝突,都會避嫌。換句話說,十方樓出去的人,肅臨閣未必敢要,也不能在肅臨閣得到重用,就算隻為自己一人所計,隨便出點力氣謀生計,也比投靠肅臨閣安全。”瘦高個道。


    擦刀的拄著刀站起身,不耐煩道:“一場鬧劇,散了。”


    屋子裏狹小的空間中,驟然騰起一股讓人脖頸發麻的殺氣。


    霍連雲沉聲道:“再等一個時辰。”


    李蒙幾乎能感到每個人的不滿,言語中這些人對趙洛懿的猜忌和既輕蔑又畏懼的情緒,讓李蒙隱隱察覺出,他們對趙洛懿的不滿,不僅是因為他冷漠而已,他們屢次明裏暗裏提到弒母的往事,才是這些人忌憚趙洛懿的原因。


    究竟什麽原因,趙洛懿會殺了自己的母親呢?


    李蒙不禁輕輕搖了搖頭,把不靠譜的揣測都甩出去,溫煦癡戀著黑牡丹,如果趙洛懿真的殺了黑牡丹,溫煦怎麽還可能容忍趙洛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他會第一個宰了他,在他還沒有長成如今這樣強大的時候。


    看見李蒙臉貼著膝蓋,縮成一團,曲臨寒手搭上他的肩膀,想說兩句安慰他的話。


    院中開始有人聲響起。


    霍連雲一隻眼睛警惕地貼在門fèng上,屋內幾個人都停止了交談,無形的緊張在每個人的心底裏擴張。


    林立的火把密密麻麻湧入鎮北院,一人發出暴喝:“放了柴叔,趙洛懿,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傷了柴叔一根汗毛,就算拚得我們這麽多條性命,也會讓你償命!”麵目端正的中年壯漢站定在趙洛懿麵前數米開外,他抬起頭,望向其中一間屋子,“樓主,樓主!不要怪弟兄們薄情寡義,您收的徒弟仗著自己一身武藝,要斷絕我們的活路,十方樓到底現在誰說了算了,今日我非得向樓主問個明白!”


    大漢一邊嚷嚷,身邊就有人往他所示的方向躍上。


    霎時間鎮北院中亮起數百盞燈,舉著燈的都是年輕弟子,從南麵石門中讓出來一個人,壯漢臉色激變,柴靳大聲呼起痛來,哎喲哎喲叫個不休。


    “窮奇!還不快放了柴叔!”那人防備地盯著顯然等候已久的饕餮。


    饕餮抱了抱拳,側臉向後示意。


    隨在他身後的二十多人一個接一個步出,排開成一個圈,將闖入者圍了起來。


    朱天眼圈發紅地沖了出來,抓住其中一個女人的手,銅鈴一般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死盯著她看,生怕自己看錯一般。


    黃泉判官緊蹙起眉,驚疑不定的眼神晃向柴靳。


    柴靳麵如金紙,身體軟了,唯獨被趙洛懿提著後脖子,鬆垮垮地蔫在當場。


    “柴叔,怎麽回事,窮奇沒有殺他們,您不是說窮奇把他們都殺了嗎?”黑衣女子衝上前去,又忌憚趙洛懿,後退半步,不自覺揮舞起手中兵器。


    “我……我……”柴靳雙膝微彎,趙洛懿就勢手一鬆,柴靳便跪向眾人,老淚縱橫地叫出聲,“老夫是逼不得已……”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3-


    ☆、四十二


    貓在人群中等待趙洛懿出現的李蒙渾身那股因為擔憂而激起的戰慄已經徹底褪去,顯然饕餮帶來的那幾個人,解決了大問題。


    朱天和被饕餮帶來的那群人中的一名女子,多半是相好,發現朱天沒法開口說話,那女子顯得很激動,把他扶到一邊,樓裏的大夫正在示意朱天張嘴。


    “看什麽呢?”雖然李蒙和曲臨寒是趙洛懿的徒弟,但這裏顯然不是小輩可以說話的地方,曲臨寒發現李蒙在四處張望,這時倆人離得近,燈光充足,他清楚看見了李蒙耳朵上的傷口,“是飛鏢。”


    李蒙“嗯”了一聲,“我進來時,真的有人和我一起,你沒看見嗎?”


    曲臨寒皺著眉,“你都走到校場中間了,我才能確定是你,要是照你說的,他躲在門口……”曲臨寒轉頭四處看,這時的鎮北院,到處都是人,更難確認李蒙說的那個人。


    李蒙一言不發,轉頭就往樓上走,曲臨寒跟在李蒙身後,也悄悄離開人群。


    “師弟,你去哪兒?”李蒙步履輕盈,走得很快,聽見曲臨寒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他轉過臉,冷道:“你別跟著我,師父還在樓下!”


    “你去哪兒?”曲臨寒執著地追問。


    “傷了我耳朵那個人,武功詭譎,可能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方才李蒙就注意到,那個叫嚷著要讓樓主出來做主的人,對著西北的一間屋子,如果沒錯,那裏就是溫煦的住處,現在鎮北院這麽亂,那怪人提起斷龍崖時咬牙切齒的恨意,李蒙現在想起來,不禁毛骨悚然。


    他的目標不是趙洛懿,就是溫煦,隻是現在找不到人,他說話根本不會有人會聽。


    李蒙臉色越來越難看,把“熊掌”套上了手掌,他看了跑得臉色發紅的曲臨寒一眼,沉聲道,“你要來,就跟上,你的兵器呢?”


    看見曲臨寒手裏鋼刺,李蒙深吸了口氣,“走吧。”


    上了二樓,樓下十方樓眾人已經往鎮北院大堂裏去,兩個大漢押著柴靳隨在饕餮身後,趙洛懿早已不知所蹤,大概在前麵。


    二樓眾人收起弓箭,也紛紛下樓,顧不上李蒙和曲臨寒,大家互相都不熟,有的根本不認識。


    李蒙緊皺起眉,十方樓這麽容易讓那怪人混進來,固然因為他武功很高,也因為樓裏接的活兒的隱蔽性,他在十方樓呆了一年半,認識的人都寥寥可數。殺手們行事孤僻,比起普通江湖幫派,鬆散得多。


    就像今晚,雖然在幾個師叔的召集下,聚集了一些人,但他們未必會完全聽令行事。


    李蒙臉上閃過一絲陰翳,越是接近那間屋子,他的心裏就越猶豫得厲害,直覺想阻止他靠近,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倆人快步走到溫煦的臥房門外,屋裏亮著微弱的燈。


    大概溫煦真的重病在身,外麵這麽大動靜,也不見他出來。李蒙匆匆與曲臨寒對視一眼,咬牙推開房門,門隻是虛掩著,撲麵一股奇怪的氣味,李蒙和曲臨寒當即呼吸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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