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女人抖開的鞭子令李蒙反應過來,便是在侯府中忽然襲擊他們的人。


    “老頭已將你逐出師門,我已不是你師哥。”趙洛懿說,搓開火石,不片刻,將煙槍點燃。


    他倒是,逃亡還不忘穿好衣服就算了。李蒙不禁腹誹,連菸葉都隨身攜帶,卻不給自己帶衣服!


    “師哥這麽說,就太絕情了,當年同吃同住的情誼,師妹永生不忘。”


    那女人聲音柔軟,並無半點不正當的感覺,說的話卻……李蒙聽得不大舒服。


    “帶這麽多人,挖坑要不小力氣,你才一個人,會不會太累。”


    黑暗裏趙洛懿吸起的火星子讓李蒙捕捉到他的臉,他根本沒看女人,好像隻關心他的煙槍燃不燃。


    李蒙緊張得拳頭緊攥,來者看著不善,而且不少,他不知道自己是興奮還是害怕,隻知道必然有一場激烈打鬥。


    女人敏銳地看向李蒙的方向,雖然知道在這片黑暗裏,又隔著相當距離,女人看不見他,李蒙仍禁不住渾身發涼。


    “你那徒弟呢?”女人漫不經心地問,“怎麽這麽不懂禮數,師姑在此,不知道要出來行禮?”


    樹林一片靜謐,唯獨風吹葉動發出的窸窣聲。


    趙洛懿吸了兩口煙,不耐煩地皺起眉,煙槍在樹幹上一扣。


    樹葉霎時如同瓢潑大雨譁然而下。


    長鞭抖落,趙洛懿出手極快,李蒙幾乎看不清纏鬥二人的一招一式。不僅因樹葉遮蔽,還因為其餘十一人也沒有謹守江湖規則,讓自稱是趙洛懿師妹的女人和趙洛懿單打獨鬥。


    而是伺機插手,甚至有暗器的冷芒閃動。


    兵器碰撞之聲鏗然落在李蒙耳朵裏,他猶豫再三,想來想去,手指快在樹幹上磨出血來,才決定,不能衝出去,趙洛懿既然沒叫他出去,那就是不欲讓他出去,他這點三腳貓功夫,打疏風都不夠看,這要衝出去,還沒接近趙洛懿就被砍成不知道多少塊。他活著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是趙洛懿死了,他親手為他挖墳,把他安葬,李蒙都想好了,一定在上麵寫,不孝徒。


    這麽一想,李蒙眼圈兒發紅,鼻中酸楚。李蒙自認在世上已沒有親人,趙洛懿怎麽也是他師父,倒還算得一個親人,現在這個親人又要被他剋死了。


    一片哀嚎打斷李蒙的胡思亂想,他定睛看去,其實根本什麽都看不見,隻聽聞倒地聲,聽去應當是倒了一地的人。


    “唔。”女人吐血的聲音十分明顯,李蒙抓住樹幹,將腦袋向外探去。


    與趙洛懿的視線對上,蕭萇楚嫣然一笑,被麵紗覆蓋的臉上雖看不見笑容,趙洛懿卻似有察覺,下意識伸手。


    那蕭萇楚本已呈敗勢,是以這一鞭趙洛懿純然以手去擋。


    血痕乍現。


    蕭萇楚瞳孔緊縮,鞭子被趙洛懿抓住,他就勢將蕭萇楚拖到麵前,居高臨下凝視曾經的同門,絕情道:“別惦記不該你惦記的。”


    蕭萇楚下巴被扼住,身上多處受傷,雖非氣息奄奄,但望著趙洛懿,一口氣憋了住,半晌才道:“若我一定要惦記呢?”


    一聲悶響,蕭萇楚整個人被摜出數米,綿軟腰肢砸在樹上,震得滿樹瑟瑟。


    蕭萇楚捂住心口,以鞭柄支撐地麵,作勢要再次襲上,忽而一個老人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處傳來:“輸就是輸了,無須戀戰。”


    李蒙聽來,就像從樹林裏各個方位傳來,根本無法確定人在何處。


    蕭萇楚雖不甘心,但似乎不敢違拗聲音的主人,不甘道:“是。”


    樹林中鬼影般閃出兩人,架起蕭萇楚撤退。


    趙洛懿沒有立刻向李蒙走來,李蒙躲在樹後觀察他,見他用煙槍挨個在倒地的十數人額上戳。這是做什麽?留記號?李蒙一頭霧水。


    其中一人發出“啊”聲,聲音戛然而止,那人再次倒下,一動不動。


    李蒙甚至沒有看清趙洛懿是如何出手,也許那煙槍戳破了對方的腦門。


    趙洛懿檢視完十二具屍體,才說:“出來。”


    李蒙走出,兩步後折回取包袱,把趙洛懿的包袱緊緊拴在身上,李蒙才發覺自己一背冷汗。


    趙洛懿上下看了眼李蒙的裝束,招手示意他過去。


    李蒙往後退了一步。


    趙洛懿嘴唇貼著菸嘴,吸了口煙槍,看著李蒙,“害怕?”


    其實李蒙是下意識與趙洛懿保持距離,腦子裏沒有多想,趙洛懿渾身被血氣包裹,那氣味讓李蒙一時難以適應。


    終於李蒙還是走到趙洛懿跟前,把煙槍叩滅,趙洛懿將煙杆別在腰帶中,他兩手扶住李蒙的腰身,解開李蒙的腰帶。


    “……”李蒙不敢動彈,隨著腰帶鬆開,褲子隱有下滑的意思。


    “自己提著。”


    李蒙如蒙大赦,緊張地抓住褲子。


    “上來點。”趙洛懿眼皮耷拉著,將李蒙的衣袍整理好,好生纏在腰中,他麵皮緊繃,雖還沒有皺紋,李蒙卻覺得他身上有種令人生畏的東西,他不明白那是什麽。


    給李蒙拴好腰帶,見他還呆著,趙洛懿舉起手似乎想拍拍他的頭,被李蒙戒備地盯了一眼,趙洛懿收回手。


    “輕功,還使得動嗎?”趙洛懿問。


    “可以。”嘴裏這麽說,李蒙卻根本沒譜,他現在手腳發軟。李蒙舉起袍袖,給趙洛懿擦淨臉,眉頭擰著,“現在走嗎?”


    趙洛懿心頭實在有些驚訝,李蒙顯然被自己殺人的架勢嚇壞了,卻沒問那些人的來頭,也不問去哪裏。


    趙洛懿既有些欣慰又覺得李蒙在提防自己,轉而大不是滋味。


    遠遠一聲馬嘶——


    趙洛懿將李蒙朝身後擋,手摸到腰間煙槍。


    還有第二波人襲擊?為什麽不神不知鬼不覺靠近,聽馬聲不止一匹。李矇混亂地想,等離開這裏,要問清楚剛才那些人的來頭,最好能問出來龍去脈,趙洛懿身上的血腥味好臭。李蒙腳下不自覺向後挪去半步。


    “老四!”不見其人,霍連雲的聲音已傳來。


    趙洛懿手仍沒離開煙槍。


    “是二師叔。”李蒙拽了拽他的袍角。


    趙洛懿沒理他,上前兩步,馬蹄聲近前,霍連雲一身素錦白袍,騎的馬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饒是在黑暗裏,也十分醒目。


    “怎麽?你要不告而別嗎?”霍連雲下馬,手指撮在唇邊,打了個響亮的呼哨。


    馬蹄聲響,兩匹空無人乘騎的馬從樹林裏走出,其中一匹與白馬蹭了蹭頭。


    “你們倆的。”霍連雲走上前來,慎重道:“前日在滿芳閣,我們殺掉的人,叫賀銳亭,是蔡榮的親信。我打聽清楚了,他是經鳳陽,取道遂安,過了黃沙灘到的靈州,目的是回中安,要找人,送東西。”


    “什麽東西?”趙洛懿心不在焉地摸頸側,那裏濺了些血,殊不知赤手去接蕭萇楚留在手上的血痕都抹在了脖子上。


    “你不知道是什麽?”霍連雲說。


    “你懷疑我拿走了那件東西。”趙洛懿說。


    霍連雲不置可否,盯向李蒙。


    趙洛懿張開雙臂,轉頭對李蒙說,“讓你二師叔摸摸。”


    “……”李蒙在霍連雲挨近的時候幾乎難以呼吸,他聞見了霍連雲身上好聞的薰香,這種香並不罕見,但凡大戶幾乎都常用,他已兩年沒聞到過,一時心蕩神馳。


    霍連雲搜完師徒倆的身,又解開趙洛懿的包袱,一長一短兩把劍,一個玉佩,一張舊糖紙……兩張幹硬如同石頭的餅子……


    眼前晃著個錢袋子,霍連雲哭笑不得,“不用……”


    丁零噹啷一陣亂響,銅錢、碎銀落在包袱布上,霍連雲從錢袋裏摸出四張皺巴巴的銀票,從一百兩到五百兩都有。


    李蒙霍然意識到,趙洛懿根本不像看上去那麽窮,他是個暗搓搓的有錢人。


    搜完身霍連雲就已沒再仔細找尋,不過意思著查看一下,侯爺蹲著,收拾好趙洛懿的東西,規規整整讓李蒙背上,直接將錢袋係在趙洛懿身上。


    那刻李蒙聽不見霍連雲說什麽。


    隻是見霍連雲與趙洛懿靠著說話的姿態十分親密,李蒙懵懵懂懂覺得不該看,遂扭過臉去牽馬。


    霍連雲的視線跟著李蒙的背影,一手搭住趙洛懿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語:“十方樓有jian細,有人出賣了此次任務的執行者。”


    而執行者就是霍連雲和趙洛懿。


    ☆、問題


    三人連夜趕路,一路南下,取道淮安,過江陰,涉隋河之後,到達安山腳下。


    離開靈州小半月中,遭遇五次截殺。


    安山腳下有座中等都邑,李蒙從未離開中安這麽遠,最遠是小時候隨家人住在瑞州,離開中安之後,他又被趙洛懿帶去瑞州。一路行來,滿目所見一日比一日新,而且李蒙也發覺,這半月裏都沒有下雪,天氣越來越溫暖。


    雖對習武之人都差不多,不過從麵前走過的行人,沒有誰再頂著厚重的毛領子。


    “永陰。”李蒙望向城牆上的字,都認識,便念了出來。


    路過城下,武將盡皆一副懶洋洋的樣,想起時攔人盤查,其餘時候圍著城門邊一張小桌打牌。


    先找客棧落腳,霍連雲徑直問路去城中最大的客棧。


    “跟我出來,豈能讓你掏錢?”霍連雲按回趙洛懿掏錢袋的手。


    趙洛懿隨意四處打量,看見李蒙背著路上給他買的鬥笠,李蒙個子還不甚高,總歸會長,在門口站著,已老半天。


    “看什麽?”趙洛懿走去,本想踹他,又覺李蒙經不起他一腳,改而摸他的頭。卻把李蒙嚇得一哆嗦。趙洛懿不悅地微蹙眉。


    “沒什麽。”李蒙不高興地走到櫃麵前,聽見掌櫃的答應:“好嘞,兩間上房,客官稍待,我找個人領你們上去。可有馬匹?”


    霍連雲跟著夥計去拴馬,沒叫李蒙,李蒙就在櫃檯前等,無聊地瞄到趙洛懿沒進來,剛起身去看,走到門口。


    趙洛懿站在對麵攤子上買東西,高大身軀麵無表情杵在那裏,駭得路過行人都繞道走。


    “……”李蒙沒臉地捂臉回到櫃檯前麵。


    趙洛懿懷裏抱著個油紙包,進來也不與李蒙招呼,霍連雲進來,便都上樓去。


    南方連客棧都是不同,南麵窗戶鄰水,底下竟是一條河,河麵上恰有一艘漂亮的船經過。船頭紅羅裙的婢女抬頭看見李蒙,嘴裏大聲說什麽,聲音柔軟好聽,李蒙不禁看呆了。


    “還看,人家姑娘叫你再看就得丟銀子下去。”


    李蒙聞聲回身,趙洛懿從錢袋裏摸出一枚碎銀,“下樓去,從後麵小門出去,有石梯下到河裏,這,夠你上船一覽。”


    “船上有什麽?”


    李蒙好奇,趙洛懿才發覺,其實李蒙眼睛並非生得狹長,可能第一天見到,他是連日沒睡好,才眯fèng著。李蒙眼睛不大,但看上去濕漉漉的,讓趙洛懿想起第一次殺人受了重傷,在街角躺足了一個月,每天有個男人出來,把兩個大包子放在個盤兒裏,隨餵給流浪狗的骨頭碴子一起放在他睡的麻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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