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霖倒是沒有注意到南藥這意味深長的笑,他這一整天都在為那個夢糾結,當真是越想越亂。


    “我去看看他來了沒有。”南藥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施正霖忽然喊住了他。


    南藥站在門口看著他,施正霖眉頭微蹙,半響才問:“你說人有沒有可能未卜先知,能夠預見即將發生的事。”


    還想著他會問什麽,聽到這樣的問題,南藥著實愣了一把,繼而失笑:“子凜,你什麽時候信這些怪力神說的東西,人要是能夠未卜先知,預見以後,那不是就能隨行所欲的改變即將發生的事,豈不荒誕。”


    他也覺得荒誕,可就算是荒誕,確確實實擺在他眼前,隻有信了這個,才能把那些事解釋通。


    南藥見他想的認真,這才收起了笑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昨天從榕莊離開後,我中了毒,昏昏沉沉間做了個夢。”施正霖難以描述那種感覺,太子變成了皇上,夢裏所有的人好像都老了十來歲,還有躺在棺木內,被‘他’稱為臣妻的蘇錦繡。


    可南藥聽完之後卻隻抓住了一個重點:“你是說,靈堂內棺木中躺著的人,是蘇家小姐?”


    施正霖嗯了聲,南藥沒再往下說,隻看著他,眼底赫然擺著那意思:你剛剛可是說,她是你的妻子。


    可對於施正霖而言,重點並不是這個。


    南藥忽然朝他走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歎了聲:“子凜,這怪力神說的事民間都是用來哄孩子的,古來那些能夠未卜先知的人,也隻能是根據天時地利推算出事情,真要有如你所說的,天下豈不得亂。不過我倒是聽過另外一句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施正霖臉色微變,卻沒有開口辯駁他。


    南藥歎著重複了一句日有所思,很快給了‘煩惱不已’的好友一個台階:“你不是說中了毒,也許是出現了幻想。”


    話音剛落,外麵傳來了季璟琛的聲音:“幻想?什麽幻想?”


    回宮稟報後又匆匆帶著禦醫趕過來的季璟琛,進門看到施正霖的臉色不大對,南藥又一副笑而不語的神情:“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們在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怎麽了,誰做夢了?”


    南藥將位置讓給禦醫,笑著問季璟琛:“你整日見這麽多的女子,不做美夢?”


    “我做美夢那是常有的事,要是子凜也做美夢,那可就不一般了。”


    南藥故意問:“怎麽不一般?”


    季璟琛看了眼施正霖背上的傷,輕嘖了聲:“那東西可真邪乎。”繼而才回答南藥的話,“子凜這榆木疙瘩,夢見什麽也不會夢到女子,他還沒開竅呢。”


    認識這麽多年,南藥還是第一回 能把施正霖懟的話都回不出一句來,迎著興致對季璟琛道:“那要夢到自己已經成親了呢。”


    “你夢見自己成親了?”季璟琛扭頭看南藥,哈哈大笑,“想不到啊,快說說,你瞧上哪家的姑娘了,都夢到這份上。”


    “……”


    背對著他們的施正霖,臉色和那傷口一樣的黑。


    等禦醫換好藥後轉過身看著他們,南藥識趣的站到了一旁,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季璟琛並不知道之前他們說了什麽,還是挺關切施正霖的。


    “感覺好些了沒。”


    “無礙。”施正霖抬起頭看他,“你對宮裏熟悉,幫我查查,有沒有一個叫林牧的侍衛。”


    ——————————————————————


    榕莊宴會過後的第三日,上都城中風平浪靜,沒有人提定北王的榕莊內遭刺客偷襲,更沒有人提施家大少爺受傷的事。


    而那些受邀前去參加定北王宴會的客人,都像是說好了的,對這件事閉口不談。


    唯有第四天時,陳王府中傳出了些消息,說是陳王世子在榕莊內被刺客給推下了水,險些沒了性命,可這樣的消息沒驚起一點水花,很快沉底了。


    對於定北王的能耐,蘇錦繡的確有些訝異,聽聞他是在遇刺後的隔天一早就進宮向皇上哭訴去了,哭訴了整整半日,總結下來,就是他一個遊手好閑的王還能遭人暗殺,又沒礙著誰,生命太不受保障了,父皇您還是給我塊封地讓我去外頭做王爺算了,免得在上都城裏擔驚受怕。


    那時太子的人還沒找到她和施正霖,定北王哭訴的這番話裏還把太子給‘告’了一把,如今這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會繼承皇位,以前定北王的親哥哥是有過反的苗頭才會被賜了封地趕出去的,那和他無關啊,太子找他麻煩做什麽。


    蘇錦繡也不知道太子那邊如何回應,隻從四哥口中得知,定北王這一通哭訴完後,皇上還給了安慰,於是定北王美滋滋的回了王府,為了安撫自己和那些客人的心靈,隔天就舉辦了酒樂宴。


    遇上這樣的對手,是個人都會氣炸。


    再想想前世太子登基後對定北王等人毫不留情的處置,此時此刻的太子殿下,真的是很能忍啊。


    蘇錦繡此時就在宮中天祿閣內,踩著梯子在高高的書架上找有關於各個外族的書,底下的小太監時不時抬頭注意她,生怕她摔了。


    “公公,麻煩您推那邊點兒。”


    蘇錦繡指了指裏麵些的架子,還往上又走了一階,小太監急了:“蘇姑娘,您先別動,我推您過去了您再拿。”要是真摔下來,他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看那小太監臉都給嚇白了,蘇錦繡縮回手扶住梯子兩側,小太監這才慢慢推著梯子挪到她說的位置,蘇錦繡很快踮起腳,從上麵抽出厚厚的宗卷,灰塵跟著撲簌往下掉,蘇錦繡咳了聲將宗卷抱在懷裏,慢慢爬下梯子。


    “蘇姑娘,這上頭的都已經放了許多年了。”小太監拿了撣子過來掃去宗卷上的灰塵,提醒她道,“蘇姑娘,這些不能帶出去。”


    “我知道。”


    蘇錦繡找了處空的地方坐下來,低頭看起這些書。


    待她再抬頭時,竟已經是下午。


    將餘下的看完後,蘇錦繡囑咐小太監不要把這些放回去,她下次再來。


    走出天祿閣,屋簷外的天色很是晴朗。


    蘇錦繡朝出宮的方向走去,途徑一個小花園,忽然,草叢那兒傳來了窸窸窣窣聲。


    抬眼看去,在綠蔥蔥的樹叢中,蘇錦繡瞧見了個白色毛茸茸的圓球,一撅一撅還在動,特別的可愛。


    蘇錦繡看了下四周,沒人,於是她輕手輕腳朝那邊走去,微福下身,正想著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它,忽然那圓球不見了。


    樹叢中有個人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子黑壓壓的在蘇錦繡眼前撒了陰影。


    蘇錦繡抬起頭,看到他懷裏抱著那隻不斷撲騰的兔子時不由失笑,視線再往上,笑意一瞬凝滯。


    眼前這個人就算是化成灰蘇錦繡都認得。


    林牧。


    第51章 051


    林牧並不認識眼前這個一瞬對自己產生敵意的姑娘, 下一刻,她就朝自己偷襲而來。


    抵過她的進攻後, 林牧一隻手抓著兔子,另一隻手抵擋她的招式。


    在樹叢之中,地方狹窄, 難以伸開拳腳,林牧躍出樹叢,避過蘇錦繡朝他踢去的腿, 將兔子牢牢護在手裏, 未來得及驚歎她招式的靈活,膝關處遭了一記偷襲。


    蘇錦繡其實打不過他, 以前打不過, 現在更打不過,但她就是控製不住,這個曾與她並肩作過戰,十分信任的人, 在她毫無防備之下,給了她一刀。


    那把刀子從後背捅穿她心髒的痛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她當然也記得從施家出發前施正霖對林牧說的話, 讓她去關北門保護她。


    也記得他如何信誓旦旦的發誓, 更記得他刺下那一刀後說的話。


    感受到她眼中的殺意,林牧有些錯愕,這位素未謀麵的姑娘對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恨意,她招招都是往致命了打, 有什麽仇怨?


    再度被他避過後,蘇錦繡發現了他沒有盡全力,他似乎很在意懷裏的兔子,一隻手牢牢護著,怕傷到它。


    蘇錦繡便直接朝他懷裏的兔子攻去,果不其然,他往後一躲,側過身用肩膀抵了她一下,寧願是自己被打到也不願意傷及兔子。


    蘇錦繡下手更狠了,因為兔子的不安分,林牧卻有些縮手縮腳,又不能死死抓著會弄傷兔子。看出了蘇錦繡的意圖,躲過招式後林牧不再戀戰,轉過身鑽進了樹叢,很快消失在了蘇錦繡的眼前。


    蘇錦繡看著一地打落下來的葉子,拳頭緊握,他究竟什麽來曆。


    再往花園裏走,蘇錦繡沒再見到林牧的身影,可蘇錦繡的心情難以平複,她沒能夠大度到那份上,見到前世殺了自己的人還能無動於衷。


    心裏全係著這件事,不知不覺,蘇錦繡走出這個花園後到了個池畔,宮中最多這樣的園子池塘,也就沒在意。


    往前再走幾步時,蘇錦繡聽到了前方有說話聲,抬起頭,不遠處臨著池子的亭子內,娉婷郡主坐在那兒,身旁守了兩個宮女。


    再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季舒窈已經看到了她,笑著與她打招呼:“蘇姑娘。”


    “拜見郡主。”蘇錦繡走到亭子外,微微行了禮。


    “不想能在這兒遇見蘇姑娘,快進來坐。”季舒窈邀請蘇錦繡到亭子裏來聊天,笑意裏透著幾分親近,“我也有好幾日沒有出來走動了,今天遇到蘇姑娘,想來也是有緣。”


    “多謝郡主美意,不過時辰不早,我得先回去了。”蘇錦繡笑著婉拒,轉過身要走,“郡主慢留。”


    “蘇姑娘,等等。”季舒窈驀地起身,她的膝蓋上忽然掉下來了個雪白的球兒,剛剛才她懷裏是沒看清,等這球兒在地上跳開時蘇錦繡才認出,這是一隻兔子。


    兔子十分的好動,在地上跳了兩下後順著台階直接跳下亭子,到了蘇錦繡的腳邊,亭子上兩個宮女匆匆跑下來,蘇錦繡彎下腰,將兔子抱了起來逗弄了一下,翻過來一看,眼眸微縮。


    兔子的肚子中赫然有一撮顯灰的毛,巧的是,剛才她和林牧過招時,他拎著那隻兔子的時候,肚子中也有一撮灰毛。


    “多謝蘇姑娘。”


    宮女很快從蘇錦繡手裏接過了兔子,輕輕摸了摸後清理了它四肢上的灰塵,抱著站到了走下亭子的季舒窈身旁。


    蘇錦繡不動聲色打量了亭子四周,並沒有看到林牧。


    “蘇姑娘,你是不是也喜歡。”季舒窈抱過兔子,輕輕扶著它身上細軟的毛,笑的柔柔的,說話也輕聲細語,“這兔子是之前與璟琛哥哥和子凜去嚴華寺時他們抓給我的,興許是野生的,頑皮了些,今日帶它出來都已經偷跑好幾回了,可是難抓。”


    她沒看到一群宮女抓兔子,倒是看到個神出鬼沒的,若真是宮中的侍衛,這時應該會在附近。


    “是挺喜歡。”蘇錦繡收回視線,看向那兔子,笑的特別坦然,“不論是烤著還是燉著,野生的嚐起來這滋味總勝過家養的。”


    季舒窈一怔,不由自主的抱緊了兔子,十分認真的看蘇錦繡:“蘇姑娘,這不是用來吃的。”


    “它都一直想溜,不吃它做什麽。”蘇錦繡伸手摸了下兔子,對上娉婷郡主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給了她一個特別無邪的笑容。


    季舒窈往後退了步,看樣子是真的怕蘇錦繡吃了她懷裏的兔子,笑著轉移話題:“蘇姑娘,你今日入宮,是為何事。”


    原本她是來天祿閣的,卻不想還能另有收獲,半刻鍾前林牧手裏出現過的兔子現在到了娉婷郡主懷裏,那林牧該不會是娉婷郡主的人。


    蘇錦繡很自然就想到了那處,林牧若是郡主的人,當年皇上賜婚後,是否是郡主借了皇上的名義讓林牧去施正霖身邊保護。


    但這又有些說不通,在蘇錦繡的理解裏,既然他們兩情相悅,這保護是應該的啊,又不會因為皇上賜婚產生變化,若說上一世皇上賜婚了她都要讓林牧去護著施正霖,這一世她蘇錦繡和施正霖沒有瓜葛,為了讓心愛的人更加安全,不更應該讓林牧去?


    還是她哪裏想錯了。


    “天祿閣中藏書頗多,幾年都未必看得完,蘇姑娘的興趣真是廣泛,說來也巧,年初出宮的時候在嚴華寺中看到個與姑娘相似之人,怕認錯就沒打招呼,不知是不是你。”


    忖思間耳畔又傳來娉婷郡主的聲音,她笑盈盈的看著她,善意的很。


    莫不是二月末那回?在後山上撞見了她與施正霖幽會那次,蘇錦繡想都沒想道:“郡主怕是認錯人了,我有半年多沒有去嚴華寺。”


    見她回答的這麽快,季舒窈揉捏著兔子的尾巴,看起來不甚在意:“那興許是看錯了。”


    “郡主,我家中還有些事,先行告辭。”蘇錦繡不願和她多交流,微福了下身子,道別之後朝著這個園子的出口走去。


    這回季舒窈沒有叫她,隻是站在那兒目送她走遠,一下一下撫著懷裏的兔子,過了許久,沒回頭輕輕問身後的人:“找到了沒有?”


    不知何時出現在季舒窈身後的人,恭敬回稟:“那繡樣,城中有兩家鋪子有賣。”


    兔子著實頑皮,又從季舒窈的懷裏蹦了出去,不過還沒到地上就被人給抓住了,送回到季舒窈懷裏,她輕捏了捏兔子的耳朵,笑的寵溺:“你怎麽這麽頑皮呢,要是被天上的老鷹發現,可是會丟性命的。”


    逗弄著,季舒窈依舊柔柔著聲:“賣出去的東西總會入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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