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菲院中翠丹帶著個小丫鬟在掃雪,見大小姐來了,急忙進去稟報。


    蘇錦繡走進屋子,坐在暖塌上的劉莞兒起身,放下手裏的活朝她迎了過來:“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今天和母親一起去了周家。”蘇錦繡坐在暖塌對麵,低頭看了眼放在桌上繡了一半的袖腕,隨口問了句,“你要做衣服?”


    劉莞兒讓紅珠把繡簍拿下去,送了兩杯茶過來,手握著輕笑否認:“不是,閑來無事就做個袖腕。”


    平時她喜歡穿淺色的,那袖腕是墨綠色的打底,怎麽看都不像是給自己用的,蘇錦繡也不說破,提起她今天去如沁軒找她:“你找我有什麽事?”


    屋子裏焚著的香味兒有些濃,蘇錦繡掩了下鼻子,轉頭推了下窗子,涼涼的風吹進來,衝淡了四周縈繞的氣息,她舒了一口氣,耳畔傳來劉莞兒的聲音:“就想問問這幾日你有沒有空,若是有空的話陪我出去一趟。”


    今天已經是二十,再過幾日就是小年,家家戶戶都忙著打點新年的事,就是上街了不是為了玩樂的,她出去做什麽?


    “之前我從林家回來,林小姐和顧小姐都派了人過來,還送了東西,我心想著找個時機送回去,卻不知道該買什麽,這幾天外頭不是熱鬧麽。”劉莞兒軟軟的說著,溫柔的很,“你若是有空,陪我去挑一下。”


    還想著交好?蘇錦繡直言不諱:“她們派人送東西過來,是因為她們覺得心中有愧,你在林家暈過去,於情於理林家得派人來慰問下,至於其她人,也就是盡個禮數,不叫人落了閑話。”


    劉莞兒微怔,大抵是沒有想到蘇錦繡會講的這麽直白,掩了情緒後笑著替自己圓話:“你說的沒錯,我就是盡個禮數而已。”


    蘇錦繡便不再多說:“二十二我有空,你要買還是早點去的好,再隔幾日上的都是年貨,反倒是不好找這些。”


    “那就這麽說定了。”劉莞兒展顏,“對了,我讓人從黔城帶了些苦茶,正好你來了,帶回去嚐嚐,若是喜歡我再叫人帶。”


    蘇錦繡晃著杯子,看了眼被紅珠擱在櫃子上的繡簍,回神笑道:“好啊。”


    離開湘菲院時已經入夜,雪下下停停,小徑上又壘了一層。


    擔心路滑,清竹打著傘扶著蘇錦繡,走上回廊後輕輕拍了拍裙擺上的雪:“小姐,表姑娘若是想出去,直接和老夫人說一聲不就好了,為何要您陪著。”


    “你真以為她是去買回禮的?”


    清竹沒想明白:“那是去做什麽,您帶表姑娘出去的話,老夫人知道了又要以為是您主動的。”


    “她的女紅這麽好,上回在邱家送的東西也討人喜歡,有什麽回禮比這些更適合呢,既不會太貴重又足了心意,遠比外頭買的那些更貼心。”


    “小姐是說,她出去是為了別的事。”


    “你看到那對沒繡完的繡腕沒。”蘇錦繡看的清透,“總是要多兩日才可以繡好。”


    “您是說……可這私下見麵。”清竹說出口後即刻捂住了嘴,寧家大少爺可是成了親的,讓人瞧見了會敗壞表姑娘的名聲的。


    “若是向祖母提,到時陪著的都是祖母身邊的人,多不方便。”蘇錦繡提醒她,“你機靈點,到時候別叫錯了,在外她可是蘇家的表小姐。”


    ……


    是夜,雪越下越大,快到宵禁時上都城中一片安寧,陷入了沉寂。


    這時周家大門外停了輛馬車,門內匆匆有人進出搬著東西,一刻鍾後,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架著個人走出來,將人塞進了馬車。


    婆子跟著上了馬車,還有兩個護送的護院和一個媽媽,車夫見人齊了,即刻駕車朝著城門口跑去。


    這時周家大門內才追出來一個婦人,錢氏看到馬車已經遠去,哭著坐倒在雪地裏,隨後一個男子跑下來將她扶了起來。


    周家二老爺將妻子扶回周府,半開的大門沉沉的合了起來。


    馬車在宵禁前出了城,馬車內的周采薇掙紮著嗚嗚叫,哭的雙眸桃腫,神容十分的憔悴。


    僅僅是半日的功夫,她從雲端直接跌到了地獄裏,如何能緩過來呢。


    祖母太狠心了,多一天都不留她,要在今晚就將她送去倚山觀,難道她真的有這麽丟人。


    她不能去那個鬼地方,她要是去了那裏肯定也會瘋的,周采薇冷靜了下來不掙紮了,朝著照顧她的媽媽看去,淚眼汪汪,求著嗚嗚了幾聲。


    這麽折騰都不像個人樣,好歹是周府的嫡小姐,媽媽被她看的於心不忍,於是和那兩個婆子商量道:“已經出城了,也不會引起什麽動靜,要不就把這個取了。”


    兩個婆子沉凝著神色,周采薇忙望向她們,眼神求情,她不會亂喊的。


    其中一個婆子把周采薇嘴裏的布扯了下來,周采薇猛咳了幾聲,喘著氣,媽媽趕緊端了些水喂給她:“慢點喝三小姐。”


    喝了幾口水稍作休息,半個時辰後,周采薇靠坐在旁,小聲求道:“媽媽,能不能給我鬆綁,我的手疼。”


    兩個婆子即刻拒絕:“不行!”


    周采薇縮了縮身子,別提多可憐了,她垂著頭,眼神轉著,抬頭時滿是哀求:“那鬆腳上的繩子可不可以,都僵的不能動了。”


    媽媽在一旁跟著求情,兩個婆子見她這一路還算老實,再者隻鬆腳,量她也鬧不出什麽來,於是就將周采薇腳上綁著的繩子給鬆了。


    才剛鬆開,馬車像是撞上了大石頭,猛的一震,裏麵的人被晃的東倒西歪,周采薇因為手被綁在身後無法固定,直接撞到了其中一個婆子懷裏。


    馬的嘶叫聲傳來,像是被人拉住,馬車在雪地裏急刹,車內的人在衝勁之下直接撞到了馬車門上,力道之大,其中一個婆子撞破車門滾了出去。


    緊接著,婆子的大叫聲傳來。


    周采薇被撞的暈乎乎的,才睜開眼,一柄劍從車外刺入,直接刺穿了婆子的胸口露在她的脖子邊上,連尖叫都來不及,巨大的恐懼在她的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從未與死亡如此接近的周采薇,才看到那婆子死死瞪著她的眼眸後,整個人都抖了。


    她連滾帶爬出了馬車,才剛剛露出個頭前麵的方向又刺來一劍,還有些身手的她堪堪避過,人摔到了雪地裏,這才看清車夫和護院都已經死了,幾個身穿夜行衣的人朝她逼來。


    “你們是什麽人。”周采薇的手使不上勁起不來,她蹬著腿試圖給自己支撐一下,那些人根本沒有理睬她,其中一個朝她劈來,周采薇艱難翻了個身,劍端劈在了她背後。


    哢嚓一聲,劍入雪地,周采薇感覺到自己的手能活動了,連忙從雪地裏爬起來,朝著前往逃去。


    她根本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後背追著的腳步越來越近,周采薇開始喊救命,可這方圓十裏內茫茫然全是大雪,別說是有人,連間屋子都看不到。


    “你們不要追我,我沒有救人,不是我救的施家大少爺,我不是,你們要找就去找他啊,不關我的事。”


    周采薇開始胡喊,突然眼前的景空了,她連忙停住,腳下的雪跟著簌簌往前方的懸崖落下去,掉下去後一點聲音都沒有傳回來,她嚇的連忙往回走,可他們追上來了。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我。”周采薇無處可逃,從來沒有過的絕望。


    祖母為了周家要將她拋棄,爹和娘為了別的孩子也要放棄她,她本來想著中途找機會逃出去,再也不回家,可這些不知道身份的人還要殺她。


    “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我是周家三小姐,我叫周采薇,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頂著大雪,周采薇凍的渾身發抖,話音未落時那一柄劍直接刺入了她的胸口,連句話都沒有。


    周采薇恨恨的瞪著這個人,奮力抬起手將他臉上的布給扯了下來,一張毫無感情的臉隱入她眼底,很快的,周采薇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呼嘯的寒風在背後往上衝,像是一把把刀子刺入身體,比那胸口的傷還要來的痛。


    也沒覺得這麽冷了,也沒覺得這麽痛。


    閉上眼之前,她想著,這輩子要是這麽完了,她不甘心。


    山崖上的人收起劍,將掉在雪地裏的黑布撿了起來蒙住臉,低聲下令:“把屍體找到。”


    第37章 037


    大魏的百姓信奉神佛, 臘月二十三是祭祀灶君的節日。


    民間有這樣的說法,這一天灶王爺要升天向玉皇大帝稟報一年來這一家的功過, 所以民間對灶王爺的態度十分尊重虔誠,在這天辭灶時會供奉許多的東西,來送灶王爺啟程, 祈求神明保佑新年闔家平安,吉祥如意。


    百姓們喜歡將這天稱作是小年,家家戶戶熱熱鬧鬧的吃團圓飯, 二十三過後過年的準備工作就會更加熱烈。


    小年前一天, 大街小巷中的鋪子外擺滿了祭灶用的貢品,迎麵都是香氣。


    西柴市角這兒還有許多趕集來賣東西的百姓, 挑著的水桶簍子裏放滿了一早剛剛摘下的菜和鑿冰捕來的魚, 蘇錦繡陪著劉莞兒經過後往二府巷走去,這兒齊排的首飾鋪子裏也很熱鬧。


    普通人家逢年過節才會製新衣添首飾,這陣子各個鋪子也都是削尖了腦袋拉生意,滿街的熱鬧氣氛, 人人臉上都喜慶洋洋的。


    在一間稍貴些的首飾鋪子內,劉莞兒挑了幾個新花樣, 遞給蘇錦繡看, 蘇錦繡挑了其中兩樣, 劉莞兒就將這兩樣買了下來,又去了隔壁的小鋪子內挑選繡樣。


    林家家底多豐厚蘇錦繡不清楚,但是對於顧四小姐而來,生在寶相侯府, 雖為庶女卻是養在二夫人膝下,什麽都是照著嫡出的來,挑著的這些怕是都看不上眼。


    劉莞兒挑著東西心思也不在這些上麵,都是問過她之後說好就買,於是蘇錦繡建議:“要不咱們換個地方。”


    差的就是蘇錦繡這句話,劉莞兒放下手中的繡樣,體貼問她:“讓你這麽陪我走,也是辛苦,你累不累?”


    蘇錦繡從善如流:“是有點累。”


    “那我們先去坐會兒吧,逛了這麽久你也餓了。”讓紅珠付了銀子後,兩個人出了鋪子,斜對角就有一家喝茶的鋪子,劉莞兒卻帶著她繞到了二府巷的中間,這兒有一家茶樓,門麵在二府巷中是最大的,隻不過眼下人們都忙著置辦過年的東西,茶樓裏的客人並不多,她們進去後挑了個不錯的包廂,往外看能看到整條二府巷。


    坐下後夥計上了茶和點心,沒多久,劉莞兒喝完一杯茶後輕輕呀了聲,隨後笑了:“忘了買繡線了。”


    蘇錦繡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你去買吧,我在這兒等你。”


    正要說的話讓蘇錦繡先說了,劉莞兒神情一閃:“也好,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說罷,劉莞兒帶著紅珠出去了。


    廂房內就剩下蘇錦繡和清竹,蘇錦繡慢悠悠喝著茶,朝窗外看了眼,茶樓下麵並未出現劉莞兒的身影。


    買繡線的鋪子都在二府巷上,總不至於繞路去西市,清竹猜著表姑娘會去哪兒:“難道從後院出去了。”


    “不會,這間茶樓這麽大,後院還有幾間雅房。”二府巷內就這間茶樓裏適合見麵,現在又沒什麽人。


    清竹推開門朝外看了看,沒看到表姑娘:“小姐,要不我先去看看。”


    “要是讓祖母派人陪她出來,她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蘇錦繡招手,“既然求了我,我若不給她機會,豈不白走這一趟。”


    祖母看劉莞兒看的緊,就算是出去也派好幾個人跟著,說是照顧,實際上多少有點防著的意思,又怎麽可能會有機會與寧延見麵,要是見不著麵又如何能發展。


    所以這樣的幫忙,蘇錦繡樂意之極。


    清竹點了點頭,將蘇錦繡手裏的茶換成了溫水,一臉嚴肅的告誡:“您的傷還沒好,不能喝這麽多的茶。”


    蘇錦繡看著放在麵前的溫水,特別的無奈,這回受傷,她被娘狠狠訓了頓後,清竹就對她看的特別牢,多喝一杯茶都不行。


    “太甜的東西小姐您也不能多吃,回去之後正好喝魚湯。”


    清竹將她麵前的點心換了一碟,碎碎念著,蘇錦繡笑了,抬眼看掛在牆上的沙漏:“差不多了。”


    主仆倆出了包廂,蘇錦繡環顧了一下二樓,帶著清竹走到了一樓大堂,找了個夥計問了幾句話後,蘇錦繡朝後院的方向走去。


    茶樓的後院有些大,清竹給蘇錦繡披上披風,沿著掃出來的小徑朝前麵的廂房走去,繞過了小池塘,蘇錦繡看著不遠處的木橋停了下來。


    清竹打傘遮雪,朝那處看去,並排兩間的廂房是這院子裏最隱蔽,裏角的那間得走上橋才能看清楚。


    蘇錦繡並沒有等很久,不一會兒,那邊的門開了。


    寧延先出來的,目光看望著後麵,緊接著劉莞兒走了出來,兩個人在屋簷下,旁若無人的對視著。


    紅竹將手裏的披風給劉莞兒披上,抬手間,另一雙手越過了劉莞兒的,率先抓住了快要滑下去的絲帶,幫她把披風的帶子係好。


    白雪襯的人膚色更亮,臉上的紅暈格外顯眼,劉莞兒含羞垂下走去,寧延的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正轉身,看到了橋這邊的蘇錦繡,笑意微頓,顯露了意外。


    劉莞兒跟著看過來,不同於寧延的淡定,看到蘇錦繡站在橋這段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劉莞兒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些慌,謊話被戳穿,當麵讓她給撞破。


    “錦繡。”蘇錦繡臉上的神情越是鎮定,她心中就越慌亂,劉莞兒囁囁喊了聲錦繡,想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一幕落到寧延眼中,大手已經覆上了劉莞兒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別擔心。”


    “可……”


    寧延朝前走了兩步,坦坦然向蘇錦繡打了招呼:“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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