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然全副武裝,堅決抗霾,他戴了一隻防霾口罩,桌上還堆了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他的準備工作做得不錯,居然還記得給於秋涼拿了一隻口罩。於秋涼滿懷感激地接了過來,剛想開口道謝,卻發現那口罩上的商標赫然寫著“贈品”二字。


    這算不算是借花獻佛?於秋涼感到無話可說。


    而當他看到黑板上那幾行整整齊齊的“數學”之後,他更加無話可說了。原本灰暗的天空變得愈發灰暗,原本糟糕的心情也隨之愈發糟糕。他用力按了按手腕上的淤青,鈍鈍的疼痛傳來,他發現這不是夢,今天上午真的是有四節數學。


    於秋涼鮮少關心課表,因為他所有的課本全部都放在學校,哪怕是月考需要清理課桌、布置考場,他也從來不把那些書和筆記本帶回家,他永遠是把它們寄存在老師的辦公室裏。他每天來上學,都是學校安排什麽課他就上什麽課,此時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今天上午本應有兩節語文。語文老師這是又換課了,她竟然把自己的兩節課慷慨地贈送給了數學。


    “啊……”於秋涼發出了毫無意義的音節,把書包往桌子旁邊的小鉤鉤上一掛,倒頭便睡。他這一睡就是一上午,期間數次醒來,抬頭看表時麵對的都是數學老師方方正正的國字臉。


    不是說數學老師的國字臉不好看,也不是說他講課不行,於秋涼隻是覺得數學課很無聊。他對老師其實沒太大意見,至於老師對他有沒有意見,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事了。最後一次醒來時,他看了看表,渾身一震,瞬間清醒過來。四節課過去得這樣快,可外麵的天還是黑的。


    宋詞然擠過來,一臉慘兮兮地抱怨:“別人是溫室裏的花朵,我們是吸霧霾的小綠蘿。”他臉上的口罩還沒有摘下來,僅露出一雙眼,人都說好看的眼睛裏裝了星星,但宋詞然眼裏倒映出的都是霧霾。


    置身於霧霾當中,於秋涼渾身不舒服,他冬天照樣要每天洗澡,不為別的,隻為洗掉身上的灰。每逢霧霾嚴重的時節,他都不是很樂意出門,而在空氣品質糟糕的時候,其他地區的學生們都放假,他們學校幹出的事,卻不像是人能夠幹出來的:前一天夜裏十二點,校方發個簡訊通知學生放假,淩晨三點又改了主意,要學生們到校上課——這就是他們幹的好事,能不放假就不放假,能上課就上課。


    在他們這兒上學,必須得有堅強的身體和心靈。


    “下午啥課?”於秋涼沒戴眼鏡,看不清黑板左側下半部分寫了什麽,便壓低聲音問宋詞然。宋詞然打了個哈欠,搓了搓手,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給了他答覆:“英語和歷史,然後自習。”


    “你下午還來不來?”於秋涼又問。他下午是不打算來了,這種天氣他隻想窩在家裏睡覺。


    宋詞然嘻嘻一笑,雖然並未回答半個字,但其意圖已然明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扯了扯嘴角。他們今天的學習時間,將要伴隨著第五節 課的下課鈴而終止。數學老師回頭看了看牆上的表,竟開始提前收拾東西,看來他也嫌無聊,在教室裏坐不住了。


    有些時候,上課不光是對學生們的折磨,同時也是對老師們的折磨——誰知道上這麽多堂課有什麽用處!與其教學生們一些沒多大用處的知識,不如先教教學生們怎樣做人吧?某些人成績好,卻是社會的毒瘤,這樣的人並非少數,教育的缺陷,在他們身上很好地暴露出來了。於秋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起這檔子事來,可能他今天上課上得心煩,又控製不住自己,開始悄悄抱怨。


    音樂聲迴蕩在室內,紅衣服的女人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聽著。她腳上穿著一雙紅皮鞋,鞋麵上沾了些斑駁痕跡,好像是陳年的血。她愣愣地坐著,時不時抬手撫弄一下自己的頭髮,而她始終不敢觸碰的,是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受過良好教育的暴徒,他仍是暴徒,盡管他才華橫溢,盡管他對著外人彬彬有禮。女人呆呆地望著前方那堵牆,上麵仿佛映出了恐怖的影子。她眨了眨眼,卻不敢流淚,眼淚流到臉上,也是讓她痛苦的刑罰。


    她想她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信了愛情的謊話。她突然狂暴起來,抓起手邊能抓到的一切東西,用盡全身氣力往牆上擲去。她想打碎她的噩夢,擊潰她眼前的假想敵,可她在夢裏困了許多年了,她的敵人也如影隨形地陪了她許多年了……欺騙她的人不知羞恥,不知悔改,在死後依然纏著她,想用那些陳腔濫調再騙她上鉤。


    她不是那麽愚笨的人,她懂得吸取教訓。既然她在這個地方跌倒過,下回再途經此地,她一定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灰色的霧氣浮動,遮蓋住她的麵容,她感到痛苦。謊言把她推下了深淵,她萬劫不復。


    “啊……啊……”她嘶喊著,崩潰地嘶喊著。她不曉得還能用什麽來抒發她的情緒,此時此刻,她隻能選擇這種最原始的方式。曾經婉轉的歌喉,到現在早就啞了,她唱不出歌來。她不想唱,她不能唱,她想跳一支舞,卻也忘記了舞步。


    原來被仇恨吞沒之後,就會變成這種模樣。


    “啊……啊……”她願意恨,她應該恨,她沒有理由不去恨。她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梳得整齊的長髮被拽散了,她彎下腰,不停地發抖。還好她已經死了,還好沒人知道她也有醜態百出的癲狂的時刻。活著的時候,站在別人艷羨的目光下,她永遠都是光鮮亮麗的,她從不敢讓他們看到這樣的自己,生怕招來嘲笑和諷刺。死要麵子活受罪,用來評價她剛剛好,為著那點可憐的顏麵,她硬是搭進去一條命,可惜在她死後,她依然顏麵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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