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著腳步,慢騰騰地走到家門口。出乎他所料的是,餘夏生竟然站在那裏,正蹙著眉頭看向門鎖。這傻子,該不會以為是忘了鎖門吧?於秋涼惡意滿滿地笑了起來,故意抬高音量:“好啊,出門也不關門,丟了東西你要賠錢。”


    聽見他的聲音,餘夏生扭過頭來,衝著他彎了彎嘴角。


    “明明是你沒有關門,為什麽非要賴到我身上?”餘夏生指了指鞋櫃上歪倒的書包,它暴露了於秋涼回來過的事實。


    謊言被拆穿,於秋涼不氣也不惱,更不感到羞恥。他習慣了撒謊,習慣了開玩笑,如果放在平時,他也許還會扮出個別的表情來表演一下,但現在他心情很糟。於是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雙手抄在兜裏,低著頭慢吞吞地走進屋,熟悉的黑暗把他包裹,連同他內心突然爆發出的負麵情緒一起將他吞噬,可他感受到了出奇的安寧。


    下一秒,這詭異的寧靜就被一束燈光打破了。現在天黑得晚,假使不開燈,屋內定是晦暗不明,就像是藏匿著吸血鬼的那種城堡,稍有不慎碰到房中放置的棺材,棺蓋就會徐徐開啟,從裏麵爬出一個唇角掛著血絲的怪物。於秋涼討厭太強的光,而客廳的光太強了,他忍不住回頭瞪了餘夏生一眼,不過他沒有吼著讓對方把燈關掉。


    “困,睡了。”於秋涼輕飄飄拋下一句話,仿佛他真的困了似的。


    他語氣不正常,餘夏生當然知道他在說謊。餘夏生想了想,把剛端起來的茶杯又放回去,跟在於秋涼後麵進了臥室。


    枕頭上麵靜靜地躺著一把鑰匙,嬌小但蘊含了強大的魔力,潘多拉的盒子裏裝著美夢和噩夢,不知這把鑰匙的主人開到了第幾道鎖。餘夏生的目光停留在衣櫃裏那個小小的暗格上,他清楚地意識到這裏麵原先裝過一些神秘的東西,並且剛剛才被打開過。聯想到於秋涼怪異的舉止,餘夏生心裏有些發毛,可他不是醫生,充其量隻是個看管者,他察覺不到於秋涼身上發生過什麽。


    “喲,我的私房錢丟了,你得賠我錢了。”於秋涼語氣輕快,聽上去沒有異常。而餘夏生卻緊張起來,他上前一步去碰於秋涼的肩膀,關切地問道:“有不舒服嗎?”


    “死都死了,計較這些幹什麽?”於秋涼回過頭,朝他伸手,“賠錢了,錢拿來。”


    “我的工資就那麽點兒,你還要訛我。見過碰瓷的,沒見過你這樣睜著眼說瞎話的。”餘夏生感到十分無奈,但他居然真的伸手去摸錢包。


    於秋涼本來就隻是逗逗他,沒打算真敲詐他的錢,見到他掏錢包,臉上的表情有一絲龜裂。餘夏生還未把錢包掏出來,於秋涼就把暗格“啪”地一合,一下甩上衣櫃門,就麵朝下往床上倒去:“不要你的錢了,你出去,我要睡覺。”


    “這才幾點,不吃飯了?”餘夏生拍了拍他的背,試圖把他哄起來,“不吃飯當心胃疼。”


    於秋涼的胃的確在抽搐,但他毫無食慾。人在垂頭喪氣的時候不會想吃東西,於秋涼也是這樣,現在他難受得很,盡管原因不明,可他寧願餓著,也不樂意動彈。


    餘夏生哄了又哄,見他固執地趴在床上不肯起來,隻好放棄。於秋涼聽著腳步聲慢慢遠了,心中驟然升騰起一種酸疼的快感。沒人管他,沒人把看護他當作自己的責任,他是一個完全自由的個體,不再需要為人著想,不再需要扮演一個聽話的好孩子。


    他忽然懂得了他今天的痛苦源於何處。


    別人心情不好,就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而他從來沒有膽大妄為地去折磨其他人,一次也沒有過。


    怪物住進他心裏來之後,有無數次,他嚐試著發散心中的惡意,嚐試著宣洩自己的憤怒,可在他用言語刺傷別人的時候,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快樂。壞孩子的壞,是純粹的,不摻雜一星半點的善良,但他做不到純粹地壞。善良也可以置人於死地,他的五髒六腑都被刀割著,一點一點淌下血來。怎麽有人可以毫無負罪感地去做壞事?於秋涼委屈得想哭。總有一天他要搞明白,是別人錯了還是他錯了。為什麽別人攻擊他就可以,他攻擊別人卻不行?總有一天他要搞明白,到底是自己壞,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在腐敗。


    臥室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身邊忽然一沉。餘夏生把他從床上扶起來,端給他一杯熱氣騰騰的水。也許是水霧蒙住了於秋涼的眼,也許是熱氣烤化了冰,他捧著水杯悶頭隻顧著喝,他突然很想試試喝醉了是什麽感覺。


    “你身上有酒味。”於秋涼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就喝了一點點,你也能聞出來?”餘夏生抬起袖子,自己聞了聞。鑽入鼻腔的是冷冷的空氣,壓根沒有什麽酒味。


    “狗鼻子。”他捏了捏於秋涼的臉,“沒考好還是怎麽的?別耍脾氣了,起來吃飯。”


    “我要吃炸雞。”於秋涼從床上爬下來,順手把枕頭上的鑰匙揣進了兜裏。


    第9章 月考


    如此這般又過了幾天,一天和一天有些細微的不同,但深究下去,回味起來,又發覺不出到底哪裏有所不同。於秋涼依然沒看出今時昨日的太陽有何區別,太陽每天爬上爬下,東升西落,從古到今都是老樣子。他忽然又想起太陽離地球也是很遠的,這日光的耀眼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可它和道旁的樹吻得熱烈,難捨難分,倒像是甜蜜的伴侶,非得湊近了用放大鏡去看,方能看出中間隔著多少年月。上了年紀的事物,大多是招人稀罕的,古董是這樣,王公們的陵墓也是這樣,宮殿是這樣,古城牆也是這樣。但上了年紀的人,大約鮮少有人樂意去關注。那些老人家們,他們存在的意義可能僅剩下滿腹陳舊的心事,人的樣貌是會過時的,穿著打扮同樣會過時,然而他們的故事永不褪色,始終帶了豐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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