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於秋涼喊他的真名,他居然也不帶回頭。難道人死了之後,就變得耳背了嗎?連夢也不讓他順心!


    於秋涼憤憤一跺腳,重又背上書包,向著路懷明的背影跑去。路懷明在前方始終不回頭,跨著大步越走越快,於秋涼的雙腿掄成了車輪,也無法和他齊頭並進。成年人和少年的體格差距,此刻就顯露出來了,於秋涼在心底無聲地哀嚎,幾乎想馬上飛到明年的這一天,盡快度過十八歲生日,歡歡喜喜地跳進成年人的世界。


    然而他究竟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還是個未知數。


    有些話,沒有確定,最好就不要輕易往外說。


    於秋涼跟著路懷明跑了半天,穿過河邊的小道,又橫穿一片樹林。這樹林裏的樹並不算高,也不算壯,枝繁葉茂更無法奢求,多半是這幾年剛剛移植的,也不曉得它們到了這裏,還能再活多久。


    短命的人和短命的樹,哪一個能活得更長?


    於秋涼衝出樹林,看到路懷明拐了個彎,推開了一間木屋的門。


    這裏還有個屋子?是誰住在這裏?於秋涼心中疑竇頓生,按理說他是不應該去推開那扇門的,可這裏不過是個夢,就算他在夢裏死了,現實中的他又能怎麽樣?


    好奇心終於戰勝了恐懼,於秋涼喘勻了氣,抬手將木屋的門推開一條小縫。


    路懷明站在一個櫃檯前麵,正與一名青年交談。那青年樣貌生得極好,眉宇間蘊含一種英氣,於秋涼看到他,便再也挪不開眼。看著看著,於秋涼忽又覺得不對勁,出現在夢中的人,哪怕是他見過的,也經常麵目模糊,而這青年他明明沒有見過,為何他把對方的相貌看得這樣清楚?


    媽的,這什麽玩意兒啊。於秋涼百思不得其解。


    正當他一頭霧水之時,路懷明突然動了。那青年掀開櫃檯旁邊放下來的一個簾子,領著路懷明走了進去,原來那裏還有一扇隱蔽的門。這個夢可真怪異,恐怕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要跟著路懷明不停地穿過各式各樣的門。


    於秋涼拉了拉書包帶子,鬼鬼祟祟地綴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跟著他們鑽進了那扇門。而就在他鑽進去的一瞬間,刺骨的寒風吹痛了他的臉頰,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穿過的是藍胖子的任意門,並且已經到達了南極。


    這他媽太恐怖了。於秋涼裹著單薄的校服外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不想再跟蹤路懷明了,讓這老男人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吧,他快凍死了,他要回家,祖國未來的花朵,絕對不能被耽擱在這個鬼地方!


    可當他轉過身,想要原路返回的時候,身後的門卻消失了。


    “你帶了活人過來?”走在路懷明前方的青年回過頭,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雪地裏發呆的於秋涼。路懷明聞言轉身,登時瞠目結舌,過了好些時候,終於緩過勁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照著於秋涼的屁股狠狠地來了一腳。


    於秋涼撲通一下摔倒在雪地裏,身後傳來姑父怒氣沖沖的聲音:“你這臭小子!我叫你熬夜打遊戲,叫你熬夜打遊戲!你他媽夢中猝死了!”


    猝死,這是一個很熟悉又很陌生的詞彙。乍一聽到這兩個字,於秋涼就懵了。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死亡終於來臨,並且來得如此之巧,恰好挑在了他十七歲生日當天。


    路懷明坐在桌旁,一根接一根地抽菸。於秋涼愁眉苦臉地抱著書包,以視線描繪著桌上的木紋。昏黃的光線下,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相對而坐,這是時隔六年半的再會,而於秋涼也變成了一隻短命鬼。


    都他媽怪宋詞然那王八蛋!於秋涼咬牙切齒。他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像宋詞然說的那樣,在秋天涼了。


    這都涼透了吧。


    於秋涼抬起頭,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其實死了也挺好的。”


    “放屁!”路懷明暴躁至極,一巴掌拍在桌上,玻璃質地的菸灰缸被他拍得跳了起來,活像是在練跳高。


    眼見路懷明發怒,一旁的第三者就開始打圓場:“小孩子嘛,容易想些有的沒的。叔你放心,我這就把他送回去,保證讓他順利參加高考。”


    “餘夏生,你就別裝嫩了。”路懷明正在氣頭上,立馬開啟了無差別攻擊模式,調轉槍口對著這位名叫餘夏生的青年開火,“你都死了幾十年了,還想老瓜刷漆?”


    餘夏生攤開雙手:“那我不管他了。”


    於秋涼倒是希望他們不管自己,對他而言,死了確實也沒什麽不好,能逃離煩人的高中,躲避討厭的高考,他高興都還來不及,哪裏顧得著傷心?然而路懷明卻不這麽認為,在大多數情況下,成年人的思維方式,和未成年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眼裏的高考是重中之重,絕不是於秋涼口中“沒用的東西”。


    所以現在,於秋涼和餘夏生並肩走在河邊,他低頭看看腳下黃了一半的草地,又抬頭看看上方紅了一半的天,最終惆悵地說道:“爺爺,我不想高考。”


    餘夏生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就衝著你這聲‘爺爺’,我就是再死一次,也得把你扔回去學習。”


    “別,別!哥,大哥!”於秋涼鬼哭狼嚎,“你讓我死了吧!”


    “我答應了你姑父,得把你送回去。”餘夏生同情地摸了摸對方的腦袋,但態度沒有軟化半分。剛說完這句話,於秋涼就被他提溜起來,放到了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他摸了摸下巴,命令道:“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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