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筆,不管前邊有什麽事兒,這兩個娃娃是時家最後的獨苗,你看在少爺的份上,好生看顧著。」時成的話是哀求的,語氣卻還帶著習慣性的命令口吻,他又回頭,算是放柔了聲音,「小小姐、小少爺,見過你們奉筆叔叔。」


    兩個小娃娃互望了眼,還是小楓先喊了聲:「小楓見過奉筆叔叔。」還行了個禮。


    小筆幾乎被弄懵了,難道又要來算計自己,可他還有什麽可被算計的?


    從他本心,要不是還有這兩個孩子,他根本就不想見這個人。


    恨他麽,可是在之前的十幾年裏,他對自己是很好的,若說還有誰在那光景裏護著小葉子,也就這麽個大人。他和自己早死的爹爹還是老兄弟,對兄嫂也多有照顧。若不是有之後的事情,在他心裏,時成就跟他爹差不多。


    可不恨麽?怎麽能不恨!連他的聲音都是夢魘,到現在聽著都要打冷顫,那種歲月,也不是說忘就能忘吧。


    他也不過五十歲吧,都老成這樣了,圖什麽?不是要巴巴地要趕走自己,要弄死自己,要自己死心,這會兒又來做什麽?


    小筆心裏一陣無力:「成叔,我要走了,我真的要回老家了。」帶著些自嘲,「給你說著了,我還是得回去。」


    時成緊緊盯著小筆,見他確出真心,一張老臉都扭曲了,讓兩個孩子出去玩,自個兒站起到小筆的跟前,低聲道:「小筆,郭氏自盡了。」


    時成一靠近,小筆差點就要往後閃,他實在厭憎又壓不住地害怕,可聽到郭氏自盡,還是心神大震。


    死了?是因為她爹爹的事情?不是說不受波及麽,她姐姐是貴妃,丈夫是皇帝的兒子,為什麽要自殺?


    時成並未在意小筆,繼續道:「如今你趁了心願,不會有人阻你,少爺……隻聽你一個。時家幾百口人不能白死,你要他報仇,你一定要他報仇,眼前是最好的機會,最好的!」說到後麵,聲嘶力竭,鷹爪一樣枯槁蒼老的手緊緊抓住小筆。


    小筆給他驚住,那雙濕冷粗糙的手讓他說不出的緊張反胃,夢魘般的聲音更令他厭棄,什麽報仇、什麽最好的機會他聽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他用力地抽出手,推開他,頭扭過去:「成叔,夠了。」聲音裏充滿倦怠,「我要回海南老家,您老就放過我吧。」


    「奉筆!奉筆,以前是我想岔了,你和少爺那是情孽,情孽啊,你在他身邊,他能做成什麽事,少爺就毀了,時家也毀了。你看你一回到他身邊,他又變回去了……這是命,怪不得你不認命,你就是少爺的魔星,逃不過,誰也逃不過!」


    時成突然跪在地上,雙目放出熾光,幾近瘋狂,拚命磕頭:「奉筆你應了成叔吧,成叔死在你麵前,你讓他報仇,讓他登上皇位,做皇帝,眼下是最好的機會,以後小少爺就是太子爺……」說到最後顯然已是有些混亂。


    小筆見他這副模樣,一陣悲涼,他瘋了吧?


    有我,他就毀了麽?做皇帝,他想小葉子去做皇帝?做皇帝的小葉子,他更覺得眼前的世界是他毫不熟悉、無法理解的。


    這時,連白聽到動靜,闖進來,看見屋內情形不由一呆,讓人攙時成出去,想問小筆些什麽,看他神情渺然,又覺無從問起。


    「連哥兒,過點小日子不好麽,買地做點小生意,不好麽?」小葉子的世界他進不去,他撇撇嘴,自嘲地笑笑。


    連白聞言,眼神飄遠,沉吟半晌才輕答道:「好,可有時候就比登天還難。老話說的,人在江湖麽。」


    第二十一章


    時承運和布曉霜此時正守在離京城百裏之遙的官道要隘。郭廷臣全族流放必經之地。


    兩人騎於馬上,迎風,默然。


    遠處,一隊衣衫襤褸、委頓不堪的囚犯逶迤而來,隊伍最前麵的囚車上關著的滿身血汙的老頭竟就是權傾天下的郭相,當朝國丈。


    看押欽犯的首領是禁衛營的參將,一眼就認出立馬當路的是兵部時侍郎,囚車上姓郭的女婿,他心裏一陣打鼓,京中早有秘聞,時承運是聖上的親兒子,自己萬萬得罪不起,但若他想救他嶽父,可怎生是好?


    時承運在馬上一揖,對參將淡淡道:「我要和他說幾句,讓開吧。」


    參將哪敢受他禮,忙帶了手下避到路邊,心道,隻要不劫囚,怎都好說。


    這時,被關在後麵囚車上的郭廷臣的子侄都見了救星似的,紛紛呼喊救命,郭廷臣卻仍是閉目不語,布曉霜緊握住手中刀柄,眼內直欲噴出火來。


    時承運默默不語,眼前這個人,鑽營一生,卻始終被皇帝玩於股掌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朝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筱懸/軒轅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筱懸/軒轅懸並收藏朝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