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承運哪還不清楚他的一點心思,但也無力計較,正言交代:「我如今事情忙,你要在這院裏好生呆著,別出去瞎轉。」


    「很悶……」


    男子落下臉,突地說:「你我分開時你正在抄《論語》吧?」


    呃?好像是。


    「那正好,接著抄吧,把字也練得好些。」這傢夥什麽都好,就不是念書的料,讓他讀書習字要他小命一般,跟著他一起讀書,近十年,論語都沒背全。


    而且,抄這些,也免得胡思亂想,又橫生枝節。


    時承運交代完,便離開小院回到內進的書房。他也是兩晝夜未合眼,可這會兒仍得打起精神來。


    現下形勢複雜之極,千頭萬緒。皇帝的心思最難琢磨,對二皇子和三皇子向來不冷不熱,自己這個便宜兒子再得他心也絕不會是皇位繼承人。而且他雖年近六旬,但身體強健,對這身當壯年的皇子必是存了極大的戒心。


    照這般推算,便隻剩下郭氏姐姐所誕的小皇子,但皇帝對外臣專權尤為厭惡,以郭廷臣在朝中的勢力,他的外孫坐上皇位也有莫大的變數。


    而如今,還要添上那個風流的驪王。


    他捏了捏眉心,靜神冥思,自己如何方能保全時家,將身上背的血債卸下,讓該死的都下地府。


    不知不覺到了午後,慣常府裏午膳都是各自取用,不過這日是初一,郭氏知道時承運不上朝,便差小娥前去請他用膳。


    時府上下都知道老爺規矩大,尤其在書房時,一律不準打擾,因此小娥到了門外候了很久,聽到裏麵似有動靜才在門外怯生生喚了句:「姑爺,小姐請您用膳。」


    半晌,時承運出了書房,還是麵無表情,隻臉上帶了絲倦色,他略略掃了眼小娥,揚了揚下巴,便走在當前。


    小娥跟在後頭,忍不住輕道:「爺,您可要顧惜身體。」多的便不敢說。


    時承運眼裏閃過絲什麽玩味,突地道:「夫人要收妳?」


    啊?小娥臉瞬時羞紅,難道姑爺終於注意到她麽?


    可之後,時承運再未發聲。


    到了用膳的偏堂,時楓、時璧兩個孩兒都不在,席間,郭氏第一次用膳時說話──怕夫君用完後便即離去。


    「夫君,若真對他們有意,不如給個名分,家裏人口單薄。」這是斟酌再三後的建議。


    時承運看向她,那目光如寶劍般鋒利,似要將她心底全都看透,郭氏一慌神,立刻低頭,但隨之的話語卻又跟往常一般平淡:「時貴與妳說了也好,女子都按上名分,男子……」他頓了下,「便算了。」


    郭氏似是鬆了口氣,又透著些迷惑,不過還不及論說,時承運已然離去。


    下午,時承運好不易在書房的榻上歇了會兒,時貴便來報:「何太醫過府。」


    他頓時精神一振,快步出去相迎。


    客廳中,何太醫青衣素裙,頭髮簡單地挽了個髻,臉容雖隻是清秀,卻有股淡雅不迫的味道,望之寧神。


    不錯,本朝的國手何不常是女子。


    兩人各自行禮後,時承運看了眼時貴,時貴立刻低頭道:「小的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清楚,這也是他能在京中大戶中享有名聲的原因。


    何不常在時承運相陪下悄悄去了小筆所在的小院。還沒進屋,便聽得廳內長籲短嘆,時承運微微皺眉,又怎麽了?


    小筆剛醒來,方裏就遞上了筆墨紙硯和一本《論語》,還一本正經說道:「公子,主子說了,今天要抄上五頁,抄不完,他晚上怕來不了。」這可是原話。


    小筆皺著鼻子看著案上的筆紙,苦惱萬分,最細的狼毫筆,紙是上好的信箋,專門寫那種蠅頭小楷,就是比指甲還小的字!


    這不就是為難他麽,他耷拉著臉好不易寫了頁,死的心都有。


    方裏在側偷偷瞧著,那字確實……唉,不能見人。


    又熬了會兒,小筆直欲發狂,將筆往地上一扔,自己已經二十二了,不是十二歲!這不是讓人看笑話麽,奶奶的,老子就是不識字,死小葉子,如今你嫌我是個粗人,哼,晚了!


    老子雖然叫小筆,可抓周拿的就是元寶。


    我就寫不完了,你還真不來,我咬死你!


    可惡。他張牙舞爪在那裏罵罵咧咧,方裏聽得一愣一愣,那是在罵他家主子?他將筆撿回,略略清了清嗓子,意在提醒。


    小筆瞪了他一眼,拿起筆,咬著筆桿兒,眼睛骨碌碌轉,就是不定心寫字,一會兒央求方裏給他倒水,一會兒又要上茅廁,再一會兒又嫌墨幹了,半天寫了一頁都不到。


    時承運和何太醫進來時,便看到臉上沾著墨跡的他手指裏夾著毛筆,手托著腮幫,肘支著膝蓋,很不雅地蹲在太師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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