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什麽?叫時承運。


    那小葉子姓什麽?小葉子姓什麽?


    他想不起來,他一直想不起來,隻記得小葉子三個字。


    他緊緊咬住唇,深吸口氣,也許自己太想小葉子了,才會將這大官兒認錯。


    時承運進這吉祥客棧前就聽得裏麵一片嘈雜,猜拳勸酒聲屢屢不絕,不過軍士一路寂寞,偶爾歡聚也無妨,何況他早料定那小吏必會去尋焦應的晦氣。


    果然,其它軍士都紛紛行禮,隻那焦應一臉尷尬站在屋中,還頻頻使眼色,估計是要他相好迴避。


    他轉眼看向另一邊呆站著的少年,本就沒甚表情的臉突地一緊──


    小筆……


    身著半舊的嫩綠夾襖,衣襟大敞,髮髻淩亂,兩頰嫣紅,口邊還有酒漬,眼神更有些迷亂。


    「小碧!」焦應在旁輕聲示意。


    小碧?


    姓焦的相好?


    怎生長得這般模樣?


    興許這些天老惦著往事,這傖俗小倌怎可能是奉筆。


    他慢慢走到桌前,坐下,輕輕說了聲:「免禮吧,大家繼續。」說完,自己都很詫異聲音的平靜。


    兵士們如蒙大赦,又坐下飲酒。


    小碧仍是呆立未動,焦應過去扯他,小吏卻趁機稟告:「大人,這小碧是焦校尉的遠房兄弟,和大夥兒樂嗬樂嗬。」


    時承運轉過眼,掃過焦應扯住小碧衣裳的手,和緊靠著小碧,還摟住他腰的兵士的手,仍然沒什麽表情。


    小碧當然瞧見了他神情,那般平靜,聲音更是冷淡,心反倒放下了些,說了麽,怎麽可能是小葉子呢。


    軍士們本就有些酒意,見時大人沒有怪罪的意思,膽子更大,攛掇著小碧也給時大人敬酒。


    時承運冷冷看著那帶些媚意的綠襖少年,不置可否。


    眾人更是起鬧:「小碧,看你本事了,給時大人敬一杯!」


    小碧接過酒壺,笑卻僵在臉上,雖然知道眼前這個瞧不起自己的大官兒不是小葉子,可心裏還是很不舒服,總覺得事情邪門。


    長得這麽像,便好像真的是小葉子瞧不起自己,早知道死也不下樓。


    不過沒等他敬酒,焦應已經搶過酒壺:「大人,我這兄弟不懂規矩,還是我來敬您!」


    時承運輕輕哼了聲,卻又掃了一眼小碧。


    小碧忙扮了個笑臉:「大人!」並從桌上另取了個酒壺,給他斟酒。


    可是倒酒時,卻隻覺得渾身發冷,對方冷冰冰的眼光射在身上,連手都要發抖。小葉子生氣時便是這樣,不言不語,就冷冷瞧著自己。


    他生氣麽?


    酒好不容易倒滿,小碧輕輕舉起來,微低了頭說:「大人,遠道而來,還請飲了這杯……」接下去也不知該怎麽說。


    時承運卻也沒接。


    小吏以為大人發怒,心裏大為得意。


    小碧卻有些難堪,本來他從來不覺得勸酒討好有什麽難堪,就是為了攢錢,爺們高興了,自己的錢就能多攢點,就能早點回關內。


    可這時,那冷眼瞧過來,總有錯覺是小葉子。


    他心裏突地滑過句,要是小葉子真沒死呢,眼前這個要是小葉子,他見我跟別人廝混便生氣了?


    可是這個是大官兒,小葉子從前還說過,做官最沒勁。


    場麵確實有些尷尬,小碧手都舉酸,便脫口說了句:「您不喝我喝!」說完竟把手裏的酒灌到自己嘴裏去了。


    時承運桌下的手突地捏住袖中的綠玉蟬。


    小筆就是這樣,之前還給自己剝瓜子,倒茶賠罪,要是自己沒快快領情,便成了他有理,瓜子,茶水全到他自己嘴裏。


    想到這兒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他冷聲道:「焦應,將你這兄弟領回去。」


    「是!」焦應立刻拉了小碧往樓上走。


    幾個軍士見大人沒領情,還以為是他瞧不上這等上不了台麵的兔兒爺,倒有些訕訕。


    「他住這客棧?」時承運問了句。


    「對,就住這兒,有些年了。這焦校尉將他安置在這,他也不安分,平日裏還應酬些過往商旅,這也就算了,邊營裏也有人來找,總不成體統……」小吏抓住機會,滔滔不絕說起來。


    時承運打量下這客棧,如此苦寒之地,做那皮肉生涯,又能賺得幾個錢?


    他淡淡交代:「你們都回去罷!今晚邊營還要回請。」


    小吏帶著兵士匆忙離去後,時承運到了客棧外,深吸口氣,突然打了個響指,兩個暗中保護他的侍衛應聲現身。


    「去查查這樓上的小……小倌。」


    侍衛悄悄離開,時承運也轉身離去。


    閣樓上,焦應皺著眉頭:「那是時大人,不是什麽小葉子,你以後也別做這營生,喏,給你!」他掏出五兩銀子遞給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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