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弄影在我身旁站著,一直遠眺,一言未發。


    我進城回了嵇府,思及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因此心情低落,一路上也不曾說話。到了角門,卻看見幾個小廝抱著些梅樹要送進去,見了我都趕忙過來行禮。


    我免了禮,問道:“這些個梅花是要做什麽的?”


    一人答道:“回爺的話,是大公子吩咐移到院裏栽上的。”


    我沉默一會兒,眼前又浮現出今日莫作塵穿的大紅色的袍子來,不禁嘆道:“縱使紅梅栽滿門,不得香氣似舊聞。零落已成塵!”


    作者有話要說:  用了西廂記裏的做題目……


    文裏文外都下雪了,冷的很。


    第18章 何年初見


    莫作塵一走,我在暮楚館裏再沒有了什麽掛念,加之年關將至,政務繁多,皇帝也不怎麽召見我,於是便清閑了下來,瓊林院也不常去。整日不過隨意打發時間而已。


    因我心裏依舊記掛著那日在丞相府遇到的人,便在暗中托羌朔幫忙調查一番。豈料數日後他來找我,隻留下一句“小心為上,莫管太多”便揚長而去。使得我無奈之餘,越發疑惑。


    這幾日我總懨懨的沒什麽精神,數著日子心情一日重似一日。這日晨起見房中無人,正欲出聲叫來,卻隱約聽窗外有兩人說話,其中一人道:


    “咱們爺可怎麽了?昨兒我不過失手摔了個杯子,平日從沒說過什麽的,偏這回計較了好一番,真是越發小氣了。”


    另一個道:“你才來的不曉得,咱們表老爺就是在臘月沒的,公子小時候悲得傷著了心神,一到這時候就要犯起癡病來,你不避著些,反還巴巴地趕上去了,由不得受氣。聽我的,這幾日什麽事都隻當看不見,可別去招他。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我聽此話,登時起了怒火,開窗罵道:“好一個隻當看不見,原我是個可有可無的,你們高興了就奉承著,不高興了就把我當個死人看?他摔了杯子,我不過說他兩句,怎麽就給了他氣受,難不成竟成了我的不是!也罷,你們看哪處得意盡管投奔了去,留我一個在這院子裏,倒也清淨!”


    語畢,憤然關上窗子,兀自在榻上躺下,隻不言語。


    自那日後落鬆院裏的人越發躲著我,我也懶得搭理他們。獨北望常來我這兒,或送些府裏新到的的東西,或傳些嵇穆遠的話,我對他沒好氣,他也不計較。我知是因北望跟了嵇一蒼幾年,算是他身邊較為稱心的;因此我的事情隱約要知道得多些。他也與別個不同,人家都躲著我不去觸黴頭,他倒樂意多來幾趟,既不提嵇一蒼,也不說勸慰之語,故而我雖話不甚多,對他卻也並不厭煩。


    這日我又在案前發呆,麵前攤著那尚未題字,隻畫了幾朵將謝未謝,將落未落的墨荷的扇麵,越發覺得煩悶惆悵,大有棄官而去,逍遙江湖之意。無意中又瞧見了皇帝送我的玉佩,不由得晃了神,隻握著它發呆。


    不巧北望恰好進來,瞧我這副光景不由笑道:“本是來給公子送些安神的藥的,如今卻萬萬不敢給了。”


    我呆問道:“為何?”


    北望笑著走來,將手裏的東西放下:“不曾吃就是這一副呆模樣,要再吃了,不是真要成個呆子了?”


    我給氣笑了,道:“嵇一蒼不來,倒派了你來惹我。”


    北望過來瞧了一眼,道:“這便是聖上賜給公子的玉佩?這佩帶倒也別致。”


    我聞言不禁又是一陣恍惚,自語道:“要說這帶子,倒還有些往事……”


    北望笑道:“什麽往事?可能聽公子說一說的?”


    我搖頭道:“不說。”


    當年同簷避雨,我回府後方才發現身上的玉佩丟了。這玉佩原是我外祖父送給母親的;因我兒時體弱,有個老道士說需靈物伴身,才給了我;自是非比尋常。如今丟了,我心中無比著急,無奈不敢告訴,於是輾轉一夜不得安睡。第二天一早,卻有個外門的丫頭來找我,手中攥著個東西,一麵給我看一麵道:“公子快瞧瞧,這是不是您的玉?今兒早我才去開門,見有個孩子在外邊兒站著,見了我就過來把這個交到我手裏,說‘這是你們公子的東西,勞煩你給他’。我一看果真像是您的,趕忙就送過來了。”


    我忙拿了一看,果真是那玉,心中鬆了口氣,仔細一想便明白了七八分,怕是昨天解袍子時給弄掉了。於是連忙問道:“那人可走了麽?”


    丫頭道:“這倒不曉得。我忙著來見爺,沒仔細看他。怕是已經走了罷。”


    我忙出了屋子一路跑到西角門,所幸門前隻一條通路,沒什麽岔道的,左右一瞧真就看見了昨日所見之人。我正欲去追,卻又心道:“我這過去,又該與他說些什麽呢?總不過萍水相逢,人家還玉乃是品行高端,我若以銅臭相謝,豈不汙了人家?可此物於我又著實可貴,便是過去道一聲謝也是好的。”於是連忙追去,如此這般地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那孩子道:“你與我同袍,我還你一玉,也是應當的。”


    我忙道:“真不知該怎麽謝你才好。這玉是我母親給我的,若是丟了,不知她要多傷心呢。故而同袍事小,還玉恩大,必要好好謝你一番的。”


    他卻笑道:“我卻並不敢受你的禮。我不是那等金貴的人,受了你這侯府公子的恩,怕是要折壽的。”


    他一身粗衣布鞋,薄發微亂,隻這一笑卻如流雲清風般拂麵而來,煞是清雅,我不由的癡了。


    “公子,大公子說今年各處的賀禮到了,請您去挑些喜歡的。”


    又一個嵇一蒼的小廝進來傳話,我方才如夢初醒般按住玉佩,抬頭對他道:“你去回了,就說我病了,叫他隨便挑幾個罷。”


    小廝賠笑道:“爺可別這麽說,您要是不過去,小的準又得挨大公子一頓罵。還請您可憐小的,別為難我們了罷。”說著又與北望使眼色,我隻當沒看見。


    果然北望道:“你這說的是什麽混話。你是哪裏來的造化,怎麽就該叫公子可憐你?公子和大公子情誼深厚,是怕大公子又趕著把那些個好東西都給了他,自己隻留下些稍次的,才故意說不去。你卻當真了,可見是個沒心眼的糊塗東西。”


    那小廝嘻嘻笑道:“是了,是了,活該大公子罵我,說‘你就是個榆木腦袋石頭心的’。”


    我聽北望所言心中不由一動,口中卻道:“年年讓著我,卻也不像話,不如今年還了他這份情。你去告訴他,叫他先挑,挑完了我再過去。”


    北望笑道:“這話說的可不好,一家人要分的太清楚,不就生分了?哪有什麽還不還的,公子千萬別覺得委屈了大公子,他倒樂意著呢。”


    我笑道:“難為你把話都說到這份上,我是不能不去的了。”於是叫人來換了衣裳,自往前廳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略倉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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