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九(默然,忽而笑了出來,喃喃自語):還去哪裏流眼淚呢?


    陽春寒雪,盛夏似火,濃秋向晚,深冬初陽……流光容易把人拋,一年更比一年長。


    而後見了三次早春,三次冬雪,三次桃花開,三次桃花謝……


    玄正七年,帝崩於京都。舉國哀喪,但見白幡立於風中,沾了碎雪又惹了桃花。終於盼來開春。


    三月。春風又綠江南岸,輕舟但過萬重山。這日弦九奉母命上街採購日用,沿途的小曲兒從酒樓裏漏出來,隱隱可見得清歌入雲,白日依山而盡。


    忽而記起煙花叢中那人一笑。


    “小公子倒生的俊俏呢。”


    第4章 命犯桃花〔終〕


    還是下、


    弦九渾身僵直,腦中瞬時劃過一陣尖銳的空茫。呆立原地片刻,卻笑自己成瘋入魔。三月是他,早春是他,桃花是他,現在……卻連誰人都是他了嗎?


    “公子……為何不回頭看看我?”


    有誰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輕聲入耳,潤骨浸髓,伴著兩聲熟悉的巧笑……全然是刻在心上的記憶!


    秦弦九(僵直著身子緩緩回頭,心快要跳出來):誰……誰人……可是喚我?


    集市中一人挑了簾子,長身玉立,踏雪而來,眉目含情,嘴角帶笑,摺扇在手中敲了敲,仰首望向這邊。


    “公子今日應了我,可是要截我回去的。”


    弦九眼眶忽地濕潤,瞬而掩住口鼻不住嗚咽,渾身發抖,腦中空白,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褚允(慢慢走過來,將弦九攬入懷中):我尋你來了……


    秦弦九(將頭埋進褚允懷中大哭,抽噎發不出聲來):你……你……


    褚允(低頭親了親弦九頭髮,輕笑):公子可不許耍賴。


    弦九靠在褚允懷裏,已然哭到崩潰,欲將三年怨念癡嘆盡數吐出,卻不知從何說起。這三年來,愛過他,恨過他,想過他,怨過他……到頭來與他相見,竟是一個字也不願再提。


    總好過天人永隔,總好過抱念一生。


    褚允(放開弦九,用袖子替他擦淚,輕笑):我總歸來尋你了不是,哭成大姑娘卻像個什麽樣子!


    秦弦九(用手背抹淚,緊緊攥住褚允手臂,抽噎):這次來了,就不……不走了!


    褚允(輕微皺眉,旋即寵溺一笑):當初拘你一日,我自賠了三天;而今去你三年,當用一輩子來償才是。


    秦弦九(臉色微紅,哭著笑,沒發現褚允異處):那便是了,你若再走……再走……


    褚允(抽出手來挑起弦九下巴,端詳片刻,忽而吻了上去):說了是一輩子,就是我褚允的一輩子……我對自己人……一向是說話算話。


    秦弦九(眼睛瞪大,有些不知所措,轉而輕輕閉上眼):嗯,一輩子……


    褚允(神色黯然,用極低的聲音):隻是……你不要嫌短才好。


    二人結伴回秦家,弦九一路似在夢中,緊緊貼住褚允不願放開,褚允被他扣住手腕,臉色愈加蒼白。


    片刻至秦宅,褚允抬眼望去,隻覺門寬道闊,花紅柳綠,院內人丁繁多,或談笑風生,或合力做活。端的是一片和睦安詳,其樂融融。


    褚允輕輕摸了摸弦九後腦,笑意自唇角一點點散開,你這般的煙火人生,便是我一生所求了。


    秦弦九(拉著褚允,笑):總算到了,我要把你鎖進我房裏,你可別想跑。


    褚允(寵溺笑):卻是跑不動了。


    秦弦九(笑意更甚):那便是了,你這一輩子都許給我了,便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弦九向家人介紹褚允,言辭無半分躲避,直言二人心意已決,惟願此生相守,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永相隨。家嚴家慈麵露疑色,但觀弦九神情,已是與三年來大有不同。略略思索,暫時應了下來。


    二人於西院安家,院內三年來被弦九種滿桃花樹,而今桃花盛開,自是滿園關不住的春/色。清風襲來,香氣醉人,二人遙遙對望一眼,卻似這三年來所有的所有,都在這一眼裏頭了。


    失而復得,喜極而泣。弦九自是情難自禁,夜夜要抱著褚允入睡,與他同吃同住,同進同出,恨不能黏在他身上,成為他的一根頭髮絲兒,一截手指頭兒……


    褚允卻顯出幾分難色,不願在弦九麵前沐浴,更衣也要避著他。弦九當其一時不能適應,而半月過去,二人一次房事未行,弦九念及小丫頭的話,心裏便暗暗生了些賭氣的意思。


    這一日桃花開的更盛,二人端坐院中,薄暮的夕陽透過院頭探進來,投在地上便有幾分蕭索的意思,隱隱預示著春日將盡。


    弦九觀褚允臉色不大對勁,心中疑慮更甚。二人畢竟分隔三年,心頭都有些不解,弦九自不必說,然褚允……卻是半點沒有解釋的意願。


    弦九思及此,心頭忽生酸意,上前一把拉了褚允入懷,兩臂緊緊箍住他。褚允被他一勒,眉頭皺的更緊,自額角便顯出幾分汗意。


    褚允(強笑):人都是你的了,倒急個什麽。


    秦弦九(概不撒手,佯怒):人都是我的了,還不許人家抱一抱?


    褚允(被他擠得胸口沉悶,欲喘氣):……放……放開點兒……


    秦弦九(察覺異樣,臉色微變):你怎麽了?


    褚允(用袖子掩住口鼻,喘了幾喘):無礙,不過是……咳咳……不過是路上行的時日長了些,身子有些不舒坦罷了,再多休整幾日便好。


    秦弦九(將信將疑,伸手去拉褚允衣袖):給我看看可好些了?


    褚允(急忙拽住衣袖):好了,好了。


    秦弦九(神情焦急):我聽說有那暈船暈車之人,上陸後不過三日便好……為何你停了半月有餘,還是這般麵色不堪?


    褚允(又是一頓咳嗽,生生捂住嘴):自小便不慣水性,這遭路又長……咳咳……


    秦弦九(心疼,走上前):我問你話,你不要騙我。


    褚允(虛弱無力,笑):我何時騙過你。


    秦弦九(深吸口氣):你說你這三年……這三年都幹什麽去了?


    褚允(神情一震,臉色愈加蒼白,簡直全無血色):我……倒是遇到些事情。


    秦弦九(較真,一動不動盯著褚允):遇到些什麽事情?


    褚允(眼簾低垂,似是不願回想):不好的事情罷了……說出來,便也沒什麽意義。


    秦弦九(心揪了起來):與我也不能說嗎?


    褚允(抬頭看他,微抿唇角):確實沒什麽好說的。


    秦弦九(靜默片刻,突然開口):你看我可像一人。


    褚允(有些吃驚):像誰?


    秦弦九(內心苦楚):不像一個人麽?


    褚允(怔然,半晌伸手摸了摸弦九頭髮,語氣溫柔):你誰也不像,你像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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