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騎馬的模樣仍然是那般的目中無人。因為距離過遠,趙構拚盡全力也沒看清他臉上是否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直到人到了跟前,才惺惺作態地下了馬來。


    「王爺怎麽親自來了,真是折煞老臣。」


    童貫欲俯身行禮,趙構也立刻假惺惺地下了馬,一把扶住了他。


    「太師為國為民,操勞至此,小王又豈有獨善其身之理。」趙構眉梢一挑,指著身後宋白練等人道,「我為太師送來了一份大禮,太師仔細瞧瞧是什麽?」


    童貫眯起眼睛逡巡了一圈,卻笑著從懷裏掏出了一封書信,「巧了,我也為王爺帶來了一份禮,雖不如王爺那份大,倒也拿得出手。」


    趙構見了那信紙,麵色倏地一變。等他奪過信一瞧,才發現是他之前派人遞交給父皇的那封告捷信,心中猛然鬆了口氣。


    也對,寫給張子初的那封不可能這麽快遞出去。


    「太師私下截住我這封信是什麽意思?難道我信中所寫有何不妥?」趙構故意問他,言下之意是說童貫嫉妒他的功勞,有意為之。


    誰料童貫卻捋了捋鬍鬚,道一句,「正是。」


    「哦?那太師便說說,不妥之處在哪兒?」


    童貫冷著臉,負手踱起了步子,邊踱邊道,「不妥就在於,王爺在信中所述,說七星寨的山賊已全部平定,可實際上依老臣看,卻還沒有。敢問王爺,這封信若是遞上去,豈不是罪犯欺君?」


    「嗬嗬……老臣可是在幫王爺啊。」


    「滿口胡言!!」趙構怒目圓瞪,滿臉通紅,「七星寨明明已被我全部攻破,軍糧也盡數奪回,還有什麽需要平定?」


    「自然是他們。」童貫聲厲如雷,憑空一炸,數萬兵甲齊齊相和。


    宋白練和弟兄們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所指是他們。定睛一瞧,他們不知何時已被團團圍住。無數把弓弩滿張,鐵騎蓄勢,隻等著童貫一聲令下,將他們撕成碎片。


    山賊們驚慌失措,紛紛自腰間抽出了佩刀來自衛。可他們連握軍刀的姿勢都沒練熟,正麵相戰,又豈會是這些府兵的對手。


    「太師這是要做什麽!他們……他們可都是降了本王的!」趙構也已然慌了神。他此刻還站在那些山賊前麵,難道童貫膽子大到想連他一同射殺?


    童貫咧開嘴角猖狂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降?王爺到底年幼,容易被人蒙蔽。賊就是賊,豈有用賊作兵之理!」


    「童貫你!」


    「諸位可都瞧見了,這些山賊竟膽敢挾持康王,意圖謀反!爾等還不速速將他們拿下,就地伏法,救回王爺?」


    童貫擲地有聲,諸將手中令旗高舉。趙構下意識地旁退了兩步,將自己與那些山賊分隔出一些距離。


    就在此時,無數支箭射了出來。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有幾支箭就在離趙構麵前兩尺不到的地方馳過,嚇得他一動也不敢動。


    「跑,快跑!」宋白練獨臂揮舞著刀刃,帶領著弟兄們反身潰逃。可如此近的距離,前麵的人剛一轉身,就瞬間被利箭貫穿了身體。後邊兒的人就在前麵那些倒下和尚未倒下的同伴軀體的掩護中,作著垂死掙紮。


    很快,箭雨一停,身後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眾人用盡全身力氣在跑,根本不敢回頭去瞧。有人回想起當初在寨子裏張子初還訓練過他們與馬賽跑,但這一次,他們似乎贏不了。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幾乎逼到了耳旁。一個山賊忽然感覺背上似乎被千斤鐵錘狠狠錘了一下,然後五髒六腑幾乎都要破口而出。馬蹄無情地踐踏過每個倒地的身軀,將原本飽滿的皮肉碾壓成泥餅。


    宋白練被一群弟兄簇擁在當中,四周盡是血肉破碎,骨骼斷裂的聲響。她此時腦海裏不停迴蕩著黃老兒臨死前跟她說的那句話,沒想到一語成讖,來得竟這般快。


    「這群狗娘養的赤佬!大當家你先走,我來斷後!」身旁一個兄弟將她一把推了出去,而後舉刀砍向了馬肚子。


    噗嗤一聲,刀刃插入馬腹,馬兒陡然跪倒。馬上的騎兵順勢一傾身子,滾落在地。這本是大好的時機,可手上那刀卻怎麽也拔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的短槊刺入了胸膛。


    「小六!」宋白練大叫一聲,一刀劈向那名騎兵,卻把刀刃整個劈卷了。


    這一萬人的兵甲是趙構死皮賴臉臨時從營裏借來的,卻不想那軍需官卻給了他們最次的貨色。


    宋白練將手中已不能用的軍刀怒不可揭地丟了出去。她直麵後方千軍萬馬,眼睜睜看著自家兄弟一個接一個倒下。


    騎兵後麵還有數千步卒,正在對地上的屍體進行二次過驗,但凡看上去還有存活可能的都會再補上兩刀。


    「王爺,這邊請吧。」童貫見那些山賊死的也差不多了,這才朝一旁呆若木雞的趙構走了過去。


    趙構抬眼看向麵前那張魁梧卻陰冷的臉,嘴一張,一口流涎直直唾上了對方的麵頰。


    「童貫,此事我定會回京向父皇如實稟告。」


    麵對趙構的咬牙切齒,童貫隻是麵無表情地擦掉了臉上的流涎,「王爺盡管去。就如實告訴官家,你在野澤私下收編了一萬山賊,還要帶回京城。這些山賊不僅個個驍勇善戰還對王爺言聽計從,可謂國之棟樑。」


    趙構聽聞這話,麵色陡然變得蒼白。他滿麵的憤怒頓時化作了驚恐,腦門上更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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