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打量了一眼旁邊的寧相忘,又用一隻宛若雞爪的手扶住那箱壁,四處敲了幾下,淡淡說了句,「打開來我瞧瞧。」


    箱子裏的馮友倫聽到了他們撬開箱蓋的聲音,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兒。他甚至能看到那隻布滿皺紋的蒼老的手探了進來,取走了自己頭上蓋著的一本文冊。


    馮友倫屏住了呼吸,隻聽他道,「這文書怎放的如此淩亂?」


    「是我……這些書冊是我剛剛拿來的,怕誤了時辰情急之下才胡亂塞了進去。」寧相忘似乎十分懼怕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沒敢抬一下。


    洪行老輕哼了一聲,將文書重新甩進了箱內。箱蓋重新被蓋了上來,裏頭馮友倫才剛剛吐出一口氣,卻不料轟隆一聲,額頭先狠狠在箱壁上磕了一下,緊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


    別看這洪老兒瘦小佝僂,力氣卻是不小,伸腳一踹,竟踹翻了書箱,使得馮友倫滴溜溜從裏頭滾了出來。


    馮友倫又撞到了先前的傷口,正是暈暈乎乎,而一旁的寧相忘卻已是麵色煞白。


    「想騙老夫,你們還嫩了些!」洪行老陰森一笑,一雙渾濁的眸子精光四射,「早上我親自點過這批文書,一共十三箱,如今竟會平白無故多出一箱來,倒是有意思了。」


    「……」馮友倫此時捂著腦袋搖搖晃晃要從地上爬起來,卻又被一棍子打到了脊背,跌落在地。


    「罷,別將人打傻了,給他上枷。」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馮友倫很快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銬上了自己的腳腕,他低頭一瞧,是兩個環形鐐銬,中間連著一條沉重的鐵鏈。


    還好,不過是上了枷鎖……


    他心中這麽想著,再一次掙紮站起,卻不料腳腕剛一動,就疼得他渾身一顫。


    再低頭去瞧,才瞧清那腳環裏密密麻麻布著好些尖銳的鐵針。腳環的大小正正好,不寬也不窄,平立之時尚且能碰到鐵針尖端,若要行走,怕是如踩刀尖。隻要自己微微挪動一下,那些鐵針就會無情地紮入皮肉,甚至深入腳踝的筋骨。


    若是戴著這東西,他怕是一步也離不開這裏了。


    疼痛倒還是其次,無邊的絕望和恐慌讓馮友倫冷汗津津,衣衫漸濕。而立在一旁的寧相忘見洪行老慢慢朝自己走了過來,也抖著唇不知所措。


    「我以為你上次已經得了教訓,沒想到竟還如此多管閑事。」老頭兒桀桀怪笑了一聲,一把扭過他的右手,拆下了那小指間的布條。馮友倫這才知道,他的小指原來早就被人切斷了,怪不得寫字的樣子如此奇怪。


    「這一次,不如就切了你的拇指,如何?」老人說這話的時候仍是笑容可掬,仿佛是在與自家後輩逗樂一般。


    見他身後的人已經亮出了利器,寧相忘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洪爺,您給我上鐐銬,哪怕打斷我一雙腿都行,隻求您大發慈悲,留下我的手來!如果我沒了拇指,這輩子都不能為您抄書寫字了!」


    「嗯,這隻手倒是寫得出些許好字,切了著實可惜。」洪老用匕首在他手指上一根一根輕劃了過去,寧相忘知道,隻要對方稍一用力,自己這一輩子就毀了。


    若是不能再寫字,他便不能參加科舉,那他畢生的抱負、理想,都會隨之化為烏有。


    「喂,等等!」馮友倫額頭見血,滿腳瘡痍,明明怕得渾身發抖,卻故意扯著嗓子喊出了這一句,「要逃走的是我,他根本不知情!」


    「哦?這麽說來,我還錯怪他了?」洪行老將目光轉向了馮友倫,瞧得他頭皮一麻。


    老者緩慢走向了他,手中的匕首也跟著對準了他的手指,「如果他沒有幫你,我就砍你兩根指頭,如果他幫了你,我就砍他的,你千萬可想好了再說。」


    馮友倫看向了他身後的寧相忘,可他卻沒有看自己,隻是低著頭微微抽動著肩膀。


    「他……他沒有幫我,你要砍便砍我的吧。」


    聽見馮友倫如此說著,寧相忘一下子抬起了臉來,吃驚地瞪大了眼。


    「反正……反正小爺我寫字難看,幫你抄不出幾本書來。我就實話告訴你吧,我之前的那些書都是他替我抄的,你若砍了他的拇指,你就虧大了!」馮友倫說這話時,下巴上已經擠出了核桃般的褶子,聲音抖得跟篩子似的。


    「哦?你小子倒是有點意思。」


    馮友倫見對方嘿嘿一笑,匕首又朝自己貼近了兩寸,嚇得想往後縮。但他忘了自己腳上的鐵鐐,根本動彈不得,隻能站在原地任人宰割。最後也隻好死命咬住了牙關,閉緊了眼睛,哆嗦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罷了罷了,砍了也罷!至少,以後再不會有人逼他做學問了。


    昏暗的書房中,忽然刮過一陣邪風,使得案上的明燭狠狠跟著一晃。


    緊接著,一隻鷹鶻就落在了正奮筆疾書的人麵前,伸長脖子親昵地蹭了蹭他。


    「虧得姐姐特地給你留了扇後門,你倒好,非得鑽窗戶。」王希澤目光微移,轉向了長長的屏風後。


    「呸,你當老子天天做賊似的快活,那個死娘娘腔還沒將人撤了去呢。」沈常樂從屏風後轉出了身形,人看似有些風塵僕僕,但眼中神采不減,「你是不是哪兒得罪他了,怎麽總盯著你不放。」


    「得罪他的可不是我……」說起張浚就讓王希澤頭疼。他之前好不容易動用關係將通叔從清平司裏撈出來,對方的眼線就好像無孔不入的針又紮上了身,使得他處處不敢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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