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見愛人的冰涼的屍體,十大酷刑不過如此。剪銀開始變得害怕夜晚降臨,唯恐入睡生夢。白日多憂思,夜中又不敢眠,幾日之內人便清減憔悴許多,看得霧年六神不安,綿枝心焦如焚。


    幾日之後,智庾處理完了天上的事兒,回到青澤。


    一進屋,便看見綿枝神色憂慮地坐在榻上,盤著的腿間窩了隻慵懶的大貓。


    沒眼看,真是沒眼看!


    剛替這貓殼子底下的荒唐神君收拾完爛攤子的智庾憤憤想道。


    “這是什麽啊?”綿枝注意到智庾手上拎著個罈子,便隨口問道,手底下還不忘順著大黃的毛。


    這段時日下來,他已摸清了這貓的脾性,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隻要他主動與它親近,這貓就還算是聽話的,故而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八個時辰他都在給大黃順毛,胳膊都累細了一圈兒。


    智庾飛快地把酒罈子收進了角落的櫃裏,訕訕道:“路上買了壇酒。”


    其實這是他方才回來時碰到倚星,對方給他的。但自從上回綿枝從他這裏套話,他便知綿枝不喜他這同族,此刻不說出來,也是怕因這點兒猜疑偏見丟了一壇陳年佳釀,算不得撒謊。


    綿枝看著智庾那副生怕寶貝被人搶了去的模樣直翻白眼,他又不喜歡喝酒。


    他滿心思撲在剪銀那詭譎的夢上,此刻便突發奇想地問智庾:“你可知,有沒有什麽術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操控人的心神?”


    “侵控生靈,那必然是禁術了,你問這個做什麽?”智庾愣了愣。


    綿枝聳肩:“我就是好奇嘛。有沒有什麽法術能控人心神,比如說,嗯,讓人做夢?”


    智庾沉思片刻道:“可侵控生靈的邪術不少,但要不留痕跡,絕非易事,若要入夢,更是難上加難。據我所知,這天下唯有一個咒術可辦到。”


    綿枝沒想到歪打正著還真有,立刻坐直了身體。


    “此術名曰吹夢。”智庾看他一眼道,“但這吹夢還不算是咒術,更像是蠱術。施術者需將蠱蟲植入他人體內,之後便藉由咒術催動蠱蟲。這蠱蟲可隨施術者的心念死滅,自然捉不到痕跡。”


    綿枝心下微動,正要開口,便被智庾打斷:“不過,這世上唯一能用這吹夢的人已經死了。”


    “啊?”剛生出了點頭緒便被掐滅,綿枝愣愣道,“怎麽死的啊……”


    這次智庾卻沒接他的話,垂下眼帶著點兒謹慎看向了他懷裏的大貓。大黃搖著尾巴伸了個懶腰,澄黃的貓目眯了眯,智庾這才繼續開口。


    綿枝方才不過是順口一問,誰料故事這般複雜,一講就是半個時辰。


    簡單來說,這吹夢之術是先神君夜王所創的禁術,用的是他以自己血肉供養的蠱蟲殮心。既是禁術,自然是不可隨便用的,誰知夜王竟在之後的權鬥中,對政敵北鬥星君施了吹夢,直接害死了人家和人家的七個兒子。直到數十年前真相告破,夜王被北鬥星君的末子轉世誅殺,殮心蠱也跟著灰飛煙滅了,此後世間便再無吹夢一說。


    綿枝被這齣神仙勾心鬥角、爭權奪位的大戲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神摸了摸大黃的背脊,引得手下的北鬥星君末子轉世舒舒服服地“喵”了一聲。


    福禍未必相依,禍事卻定不單行。


    伴隨著剪銀夢魘而來的,是霧年驟然惡化的心症。


    心絞之痛變得越來越頻繁,愈來愈劇烈,隱忍如霧年也再難以強撐,時醒時昏。倚星的針診變成了一日一回,仍是無甚起色。


    剪銀開始變得有些魔怔失心,甚至生出癔症,時不時透過霧年閉目養神的麵容看出那些夢中的死相,崩潰大哭。他已盡量減少睡眠,然一旦入眠,必是身陷夢魘中浮沉,似是比霧年心症發作時還要痛苦。


    問他也隻說是噩夢,臉頰卻騙不了人地越來越瘦削,霧年終於忍不下去。


    “這般情深意切當真叫我佩服,被人當成藥爐用得朝不保夕了還有空管他?”倚星暗自牙咬,麵上作出悲憫神色道,“剪銀以你的真氣精魂療傷,但神君的詛咒豈是這麽容易解開的,此時丹氣衝撞,他身上所受的苦痛,未必比你輕上多少。”


    挑撥的話語難辨真假,但剪銀痛苦難熬的模樣和隱瞞敷衍的態度卻讓霧年說不出反駁的話,隻側首淡淡道:“我信他。”


    綿枝想過給霧年施蓮回印,但蓮回印隻能鍍護心脈抵禦外傷,而霧年的毛病出在心內,無甚大用。眼見著剪銀越來越沒個人形兒,他決定回一趟羊族。


    二十多年前,綿枝已為了秘技蓮回向本家低了一次頭,代價是一個婚約。


    說來走運,後來這婚約的另一方突然得了勢,單方麵取消了這變得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他自然樂得接受,盡管到現在都不識對方是阿貓還是阿狗,仍是時不時想為這位善解人意的爺燒香祈福。


    隻是這次回去,卻不知自己身上還有什麽籌碼可拿來交換。


    明日便要出發,素來滴酒不沾的綿枝突然想要大醉一場。恰好智庾不在,他便大大方方取出了那壺智庾珍藏許久都捨不得開封的佳釀。


    酒香撲鼻,著實醉人。


    不過也僅限於用鼻尖來品,綿枝的舌頭剛沾了點酒液,這股子醉人就變成了辣人,燒得他唇舌滾燙,半點兒滋味沒品出,隻覺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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