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餘南石也輕輕嘆了口氣,“人總是會變的。”


    顏檀轉身,背對著餘南石,“今天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我也不會去告訴師尊。我雖然不能理解,但我尊重師兄的選擇。隻願師兄早日回心轉意,好讓那些身處修羅地獄的無辜百姓,得以早日超生。”


    餘南石垂下眼,“多謝師弟。”


    顏檀剛提步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師尊讓我來找你,確是有要緊事。桃花塢季子辰今日來崑崙墟拜訪,師尊讓你去幹坤殿接待一下貴客。”


    餘南石答應道:“好,我一會兒就去。”


    餘南石看著顏檀離開的背影,站了好一會兒。然後,他吹熄了蠟燭,洞內頓時一片黑暗。


    三


    等到餘涼的眼前再度明亮起來,他又回到了幹坤殿。


    眾弟子依然在大廳兩旁肅立,正前方的掌門座上,依然坐著淩陽道人,然而大廳中央跪著的,不再是顏檀,而是餘南石。


    他著一身樸素的青羅布袍,麵前是一疊衣物和一把劍。餘涼認得,那疊雪白衣物是崑崙墟的校服“清霜”,而那把劍是餘南石的佩劍——“修誌”。


    淩陽道人鐵青著臉,聲如洪鍾,“餘南石,你可知罪?”


    此話一出,著實把餘涼嚇了一跳。


    餘南石看著地麵,“弟子知罪。”


    “罪在何處?”


    餘南石不急不緩道:“弟子心術不正,欺瞞師尊,偷偷研製巫蠱邪術,以活人為祭品,逆天妄行,滅倫悖理,罪不容誅。”


    大廳內一片譁然。


    淩陽道人怒道:“你還有臉說!你知不知道,活人一旦被煉製成蠱,從此以後便意識盡失,任由蠱蟲將自己齧噬殆盡,直與行屍走肉無異!你身為崑崙墟大弟子,理應危言危行,以身作則,為師弟師妹樹立榜樣,怎能做出此等骯髒齷齪之事!是不是人命在你眼裏就是螻蟻糙芥,為了修為,可以置道法人倫於不顧?”


    餘南石抬起頭,道:“弟子研製‘蠱人’,不過是去年在苗疆偶得治蠱之法,處於好奇,這才一試。至於師尊所雲提升修為一事,弟子實在不知情。”


    淩陽道人冷笑道:“餘南石,都要這個當口了,你還要狡辯?那好,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製蠱之時,需將蠱蟲種入活人體內,再餵食‘陽沸散’,以刺激蠱蟲咬噬人體血肉,吸食血肉之中的精氣,待得蠱蟲從幼蟲長成成蟲,便將其碾成粉末,煉成丹藥。修仙之人服食之後,稍加修行,便可靈力大增,功力的增長足足是旁人的三倍不止!你跟我說你不知情?你當煉蠱是過家家麽?你不知道蠱術為我們仙家所不齒嗎?!若不是那日季公子提出,讓本座帶他去清風崖賞景,被我發現你幹的這些齷齪勾當,你是不是就以為自己就可以瞞天過海,為所欲為了?!”


    餘南石雙手慢慢緊握,默不作聲。


    淩陽道人見餘南石不說話,怒火更熾,拔出自己的佩劍,劍尖直指餘南石,“行啊,你不是修為長進了嗎?不想讓你師弟師妹們見識一下麽?拔劍!”


    餘南石驚恐地以頭扣地,“弟子不敢!”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師尊麽?拔劍,我們比劃比劃!”


    餘南石依然不起身。


    淩陽道人見到餘南石這個樣子,越發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抓起案上的香爐,便往餘南石砸去。餘涼見狀,下意識地衝過去擋在餘南石麵前,然而那香爐直接穿過了他,不偏不倚,重重砸在餘南石頭上,“咚”的一聲悶響,餘涼隻覺自己心髒漏跳了一拍,趕忙轉身看向餘南石,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頭頂,滑過臉頰,滴在了雪白的大理石地麵上,宛如凋落在雪地上的紅梅,淒艷又悲涼。


    “我淩陽以崑崙墟第一百三十任掌門之名下令:崑崙墟第一百三十一屆弟子餘南石,因品行不端,私煉邪術,即日起逐出師門,永生永世,不得踏入崑崙墟半步!餘南石之名,即刻從仙冊上除去,我崑崙墟,再無此等敗類!”


    餘南石抬起頭,臉上的鮮血觸目驚心,他的眼神瞥到右邊的第一排,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那右邊的第一排,站著的是顏檀。


    顏檀的上齒緊咬著下唇,雙拳緊握,全身都微微顫抖著,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餘南石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道:“弟子餘南石,經由師尊撫養長大,本應勤修自勉,直內方外,如今卻辜負師尊教誨,甚是悔恨。願師弟師妹引以為鑑,嚴於律己,莫要學南石行邪道之事。師尊恩典,唯有來世再報。”


    說罷起身,在眾人的注視下,轉身向大廳外走去。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餘涼看著餘南石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接著轉身向淩陽聲嘶力竭地吼道:“不是這樣的!!”


    可是沒有人理他,根本不會有人看見,也不會有人聽見。


    然而餘涼根本不管不顧,嘶聲吼道:“你他媽做了他二十多年的師父,你不知道他是個什麽人嗎?!你憑什麽一廂情願地肯定,他能夠為了自己的修為去傷害無辜的人?!你憑什麽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我告訴你你個牛鼻子賊道士,修為在我父親眼裏,根本連個屁都不是!!”


    說著說著,餘涼覺得自己鼻子已經開始發酸,他停下來,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控製住自己爆發的情緒。此時,眼前的場景已經開始模糊,等到畫麵又開始清晰,這一次,在淩霄峰。


    五年前的祭神大典,餘涼被蘭芷君領著來過淩霄峰一次。淩霄峰位於中原,高聳入雲,其建築更是磅礴大氣,四處高屋建瓴,飛閣流丹,真是好不氣派。位於峰頂有一“伏羲台”,仙界大事諸如試劍大會、祭神大典、仙尊任免等,皆於伏羲台舉辦。


    伏羲台為一圓台,居於中央,四周層層疊疊皆是觀眾席,約莫能容納十萬人有餘。觀眾席外另有四座高樓拔地而起,正對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視野極好,是為仙界名門所準備,稱為“雲霄樓”。上次蘭芷君便帶著餘涼登上雲霄樓,將仙界各派的掌門及傑出弟子一一指給他看,餘涼聽得津津有味。


    此時,伏羲台上站著一人,身著黑袍廣袖,眼窩深邃,薄唇高額。餘涼認得,那便是現任仙尊雲紓。隻見雲紓手擎佩劍,劍尖指天,麵對台下黑壓壓的一片,朗聲說道:“在下雲紓,承蒙各位厚愛,推舉雲某為仙界第五十任仙尊。在下定當恪盡職守,盡心盡力,為天下匡扶正義,懲惡揚善。雲紓此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鑑,若有違此誓,甘受天遣!”


    台下掌聲雷動,餘涼爬上雲霄樓,卻見到一人於此時轉身離開,背影落寞。


    那是他父親。


    四


    眼前的場景再次變化,餘涼有些訝異,為什麽又回到了三清教的煉蠱房。


    不過,當他看清煉蠱房中的人是誰時,他什麽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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