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棉城人?”


    秦時爾沒有回答,但溫頑理解為默認。她笑了笑,“當初是我太脆弱,沒有扛過去,如果我死了還要害棉城的所有人受難,豈不是也害了我爸媽?他們為了我的死已經夠傷心了,我不想讓他們更加痛苦。”


    溫頑聽著她的話,仔細打量著秦時爾的臉。


    之前她不曾這麽接近的看過,原來,隱藏在重重劉海下的它的臉,竟然如此稚嫩。秦時爾被纏靈逼死時,才多大年紀?她經曆那些事時,又才幾歲?光是看她的臉,或許會以為她還是初中生,但這張稚嫩的臉,又無比憔悴,可見她死時受了多少折磨。


    如果不是因為那些事,她還活著,也應該像姚子高一樣,考上大學,有了更多新朋友吧?


    秦時爾是帶著重重冤屈死去的,可麵對報仇的機會,她依舊選擇為還活著的父母著想。其實大多數鬼魂喪心病狂,不過是覺得自己已經死了,與活著的人生一了百了,她卻依舊記得自己還活著,還是一個人時的人生。即便她死了,那也是她曾經的人生……


    即便她死了,記憶也仍然是曾經發生過的事,不會被一筆勾銷。


    溫頑看向道場深處,“你要跟我一起進去看看嗎?”


    “我不去。”秦時爾搖搖頭,“我也不用去了。”


    溫頑雖然聽不懂,也不想在這時潑她冷水,便問,“那你打算接下來怎麽辦?”


    “聽說孤魂野鬼也可以轉世輪回,我想試試。”秦時爾走開一步,問,“我去投胎,你要來殺我嗎?如果我沒記錯,姚子高算你半個朋友?”


    溫頑笑了笑,搖搖頭,“你去吧,要不是你,我剛才已經死了。”


    秦時爾懂了她的意思。


    她又走開一步,再次回頭,“你真不來追我?”


    “我現在動都不能動。”


    “好吧,再見。”秦時爾第三次回頭,“等等,剛才那句說錯了。”


    “我知道,是再也別見。”


    秦時爾笑眯眯地跟她搖搖手,一步兩步消失在溫頑視線中。


    等她走了,溫頑便走出陣法。


    那群孤魂野鬼不知道是被氣浪推遠了還是真的魂飛魄散,總之,全都沒有再回來。溫頑不是要走,隻是走出村外,找到了自己的身體。


    “歸墟之火,返還天地,魂魄凝聚,靈之寄處”這句是出魂咒,相應的,也有一句還魂咒。


    “人魂之火,天地之靈,寄在去所,歸於來處……”


    她的靈魂飄飄蕩蕩潛入了身體中,不久,重新睜開眼睛,第一個動作就是趴下咳嗽。


    “咳咳咳……”她回到身體裏,才發現自己吃了不少灰。


    這種荒郊野外也沒法洗澡,她隻能就著灰撲撲的身體爬出坑外。


    有點刺眼。


    溫頑意外地抬頭看向天空,這時,盤旋在小妝村天上的陰雲已經消散幹淨。


    遠方,有一線紅霞,緩緩浮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殺手身患強迫症(一)


    天亮了。


    溫頑漫步回到前門——她倒不是故意拖延時間, 實在是手腳不聽使喚。現在她重新擁有自己的身體, 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 但當她從洞裏爬出來沒多久, 便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似乎和身體有些不契合, 隱隱有種受到排斥的感覺。但她的身體裏分明隻有她一個靈魂, 溫頑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之前受傷的後患?


    她很勉強地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此時,周三淩晨4:24, 天邊太陽剛剛升起。


    溫頑走進道場, 道場裏安安靜靜沒有聲音, 可她之前分明聽到了巫閑雲和王鏘的聲音?怎麽才離開一會兒,道場裏就變得死一般寂靜?她猶豫了一下, 還是大膽地踏入道場, 朝著大屋走去,來到大屋前,她終於聽到了一點動靜。


    有人在哭。


    雖說天亮了, 陰雲散了, 但現在依舊沒有多少光,院子裏黑漆漆的,大屋的大門敞開,裏麵也依舊沒有光亮,在這種環境發出的哭聲, 沒法不讓溫頑多想。


    她在院子裏站足了五分鍾, 直到分辨出這哭聲的源頭似曾相識, 才敢接近。


    溫頑走進大屋,依稀看見一個人影跪倒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嗚咽。


    “王鏘?”溫頑走近了才認出跪倒的人是誰,她扭頭張望四周,疑問道,“道長呢?”


    王鏘跪在地上哭個不停,就是不抬頭,不說話,也不回答她。


    溫頑就自己找。


    可是她找遍屋內屋外,甚至將整個道場都翻遍了,也沒有找到巫閑雲。


    他總不會憑空消失,可……


    溫頑忽然想到之前的聲音,不由得心中一動,她迅速跑回王鏘身旁,驚疑地問道:“剛才你師兄不是已經將達薑重新封印了嗎?他人現在去哪裏了?”


    直到溫頑問出這一句,王鏘才終於稍稍停下大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借著漸漸明亮的日光,溫頑從他的臉上看出滿臉的眼淚。


    她可從未見過王鏘哭嚎成這樣。


    王鏘兩眼發紅,呆呆地凝視她許久,才哭道:“師兄為了重新封印達薑,已經……”


    他說不下去,隻朝前一指。


    在封印達薑的那堵山壁上,多出一個圓形的暗紅色印記。


    溫頑悄悄湊近去聞,不由得倒退一步:“……血?”


    “他用了和師父一樣的辦法。”王鏘的眼淚越淌越多,“他一早就已經打算要這樣做!”


    溫頑終於明白她昨天究竟為什麽覺得巫閑雲不對勁,仔細想想,他昨天所做的一切豈不就是交代後事?他突然和她說那麽多話,又和王鏘談了那麽久,他一直說自己不需要休息,很快一切都要結束……正如王鏘所言,或許巫閑雲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心要這樣做!


    如果她早知道……


    不,早知道又如何?


    溫頑疑惑地問自己,難道她早知道巫閑雲要犧牲,會勸說他不要這樣做嗎?


    要知道,今天若不是巫閑雲犧牲,她和王鏘,全都會死在這裏。


    達薑的力量,根本不是她的鬼身可以抵擋的,是巫閑雲和秦時爾一起救了她。


    如果是現在,溫頑不敢確定,如果她早知道巫閑雲犧牲能換自己活,她會怎麽選?


    ——她腦子到底出了什麽毛病?溫頑不由得低頭掃視自己的手腕,直到她感受到身體中流淌的是溫暖鮮活的血液,才感覺到原來自己的心並非冰冷的。她分明活著,也有著溫暖的血液,她卻忽然覺得自己冷漠得可怕。


    聞聽巫閑雲的死訊,她心中的震驚感徹底壓倒了悲傷。


    對巫閑雲的死,她竟不知自己有幾分難過?


    溫頑不由得捫心自問,難道她真的沒感情,也沒感覺嗎?


    ——“師父。”王鏘的聲音把她喚醒。


    他抹著眼淚從地上爬起來,哭泣畢竟不是他的習慣,即便死去的人是他師兄,他也做不到一直軟弱地跪倒在地上哭嚎。他問溫頑,“您在門外,聽到了什麽聲音嗎?”


    溫頑才剛剛回過神,一時不明白王鏘在說什麽。“啊?”


    “您有沒有見到什麽陌生人?”王鏘的眼神十分冰冷,“中央來人,最晚也應該在今天到。”


    “哦,對!”溫頑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忘記了什麽。


    之前巫閑雲就推測中央的人大約在今天來,正好今日也是她靈魂歸位的最後期限。


    她剛才隻顧著回到自己的身體,倒是忘了更重要的援軍。


    問題是,現在達薑已經被重新封印,援軍就算來了……又有什麽用?


    溫頑很想說這句話,但她馬上意識到,王鏘也是這樣想的。他問援軍何在,當然不是真的需要幫助,恐怕,是想興師問罪吧?她連忙勸說道:“你先冷靜一下,別激動,我知道道長犧牲給你很大打擊,不過……就算是道長估計,中央來人至少也在上午甚至是下午,晚上才會到達……”


    “你就怕我和他們作對嗎?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我連累你?”王鏘冷冷看她一眼。


    溫頑無言以對。


    “……抱歉,我現在太敏感,攻擊性很強,並不是故意那樣說你。”王鏘又迅速道歉。


    溫頑隻是笑笑。


    她不說話,是真的無話可說,總不能告訴他,他真說中了她心裏話。


    所以她更是不明白,她到底怎麽回事。


    幾周前她還願意在西元酒店自我犧牲用金光神咒救大家,現在連區區被連累都想避免?


    難道,變一次鬼,也能讓人自私化?溫頑想不通,她相當想不通。


    她更想不通的是,她竟然從王鏘身上聞出一種躁鬱的氣息。


    在此之前,溫頑隻知道一個人身上的氣息可能分香臭,從不知道有一天她竟然能夠從一個人身上聞出情緒。她又無法驗證,難道在王鏘這麽哀傷的時候問他現在是否躁鬱?幹脆直接踢倒他再往他心上狠狠戳一刀算了。


    “那你想過接下來要怎麽辦嗎?”溫頑擔心地問。


    王鏘重新低下頭,“您先出去吧,我想在這裏跟師父和師兄待一會。”


    “你別做傻事。”


    “我知道,您放心。”他抬頭對她擠出一個笑容。


    溫頑認真地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雖然躁鬱,卻並沒有危險的傾向,這才稍微放心,對他點點頭,走出了大屋。來到屋外,溫頑費解地想,難道她這回真成了狗鼻子?等等,就算是狗鼻子,也隻能聞到氣味,不可能聞到氣息吧?她身上到底出了什麽毛病?


    溫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向外走,王鏘想要單獨待著,她索性留給他一個徹底的個人空間。


    她走到前門時,突然見到一個人遠遠朝這邊走來。


    溫頑首先抬頭看了一眼日光,豔陽高照,雖然不是正午,但陽光披落下來,暖融融的,教人舒心又安心。來人有影子,自然地鋪灑在地上。是人。溫頑更安心了,等到那人走到麵前,她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定的推斷,便開口問道:“你是中央派來幫巫閑雲的人嗎?”


    她問話時,來人逆著光,她還沒有看清楚這個人的臉。


    等溫頑說完,她才看清楚來人的麵孔,這是一個男人,用略時髦的流行詞,這位是一名典型的“大叔”,英俊又酷炫,臉上掛著濃密的胡須,看起來成熟穩重,大略三十餘歲。溫頑頓時想起了娃娃臉的蔣伯暉,都是三十多,這個男人的長相明顯比蔣伯暉沉穩多了。


    男人微微一笑,“是,我叫蔣葉希,請問您……”


    居然也姓蔣。


    溫頑暗暗揣測,也沒忘記要回答他的問題,“我叫溫頑。”


    “您好。”蔣葉希走向裏間,“抱歉,我來得很晚,最近抽不出人手,我也是臨時得到通知……”


    任何人對長得漂亮的人總是充滿耐心,溫頑也難得溫和地說:“沒關係,畢竟您也是剛剛知道,不過……如您所見,我們之前是有一個麻煩,但現在已經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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