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門了。”裏頭的八哥一把推開門，興致勃勃衝出門，跳水運動員一樣雙手合攏，縱身一跳，一頭紮入外麵的虛空之中。
“好了，該和我說清楚為什麽要讓他住在這裏了。”韓靖手中出現了一個裝熱牛奶的白色馬克杯，他坐在沙發上，呷了一口。
梁左撓了撓頭：“這個容我慢慢解釋……”
談蕭瑜之前親自和梁左接通了頻道，和他談過一次。無論怎麽說，八哥作為夜魂一族呆在魚龍府始終是不便的。
當然並非不可以，他可以完全呆在“養心閣”不出去，這樣就沒人能夠識別他的真實身份。不過對於八哥來說，從方寸山出來就是尋找外麵的自由的，逃出一個方寸山，又進入到另一座，那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對於他來說，最適合的自然是狂野又管理鬆散的蓬萊。
比起昆侖來，蓬萊最大的一個好處在於開放。在昆侖中，權限將人化成直接的三六九等，哪些人能幹什麽，哪些人不能做什麽，都限製極為嚴格。蓬萊不同，蓬萊隻是不對外人提供“定位門直達”服務，不過完全不阻礙你在虛空中遊蕩，隻要你找得到坐標，能夠讓對方開放權限——或者是使用某種方法強製進入，沒人會跑出來給你戴上手銬。
隻要你能逃過別人的追殺，避開那些虛空中真正的獵食者夜魂，哪兒你都能去。蓬萊是勇敢者的樂園。
除此之外，談蕭瑜還講述了一件事，讓梁左無法有任何拒絕。當初之所以他和六景能夠逃離方寸山，不僅僅有談蕭瑜在下麵阻擊一名灰衣人，卻是八哥割了自己的肉引來了白鷹，白鷹才糾纏住了另一人……
救命之恩。
這幾個字就夠了。
聽了梁左的敘述，韓靖用手指摸著耳垂旁的皮膚：“懂了，隨你。”
說著他就往實驗室走去，梁左趕緊跟上去：“我身體出了點故障……”
“進來。”
韓靖等他進入，將門關上。時隔三年，韓靖的實驗室裏依舊是鐵架鑲滿牆麵，每一個小格子裏擺放的各種線、大小金屬模塊、切割工具、鑲嵌工具、標度工具、半成品，成品都井然有序地坐落在架子上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
唯一讓梁左覺得有些刺眼的是，在冷凍櫃上擺放著一塊被封印處理的方形冰塊，冰塊之中有一顆人頭。那顆人頭和韓靖一模一樣，隻是閉著眼，仿佛在沉睡。如果其他人這麽做梁左肯定會以為是心理變態，殺手對於獵物的一種宣揚或者是戰利品，就像是古代有人殺掉了敵人會割下耳朵，獵殺了凶猛野獸將它們的腦袋安置在牆壁上，彰顯自我勇武。
不過韓靖壓根兒不會考慮這些沒用的展示，他是一個極端實用主義者。在他眼裏隻有“有用”“沒用”兩個屬性，或許“有用”裏頭還有細化為“目前有用”、“將來有用”、“將來或許有用”……
梁左心想，自己大概屬於“將來或許有用”這一歸類之中。韓靖放了一顆冰凍人頭在冰櫃上，看起來充滿了一種研究的意味，沒有任何鬼氣森森的感覺。
“那個啊，是二號，因為想要作亂，青箏幫我把他宰了。”他隨意說著：“他的身體我用來做實驗材料了，已經用光了……腦袋就留了下來，暫時還沒想到有什麽作用，就放在那兒，想到再說。”
梁左看了看冰凍人頭，又看了看正在整理桌子的韓靖。連一模一樣的人也不放過，不愧是韓靖。如果換做梁左，哪怕能夠殺掉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無法做到像是對待一隻大白鼠一樣，將另一個自己開膛破肚，腦袋如同花瓶一樣陳列冰櫃上……
第364章 梁左的擔憂
之所以找到韓靖是由於最近梁左夜魂態的後遺症有些加重的趨勢。他在練功房裏與人造人對戰時偶爾會出現意識斷層，時間很短，大概兩三秒鍾，可是這一段記憶他完全不記得，這讓梁左極為恐慌。不提生死之戰時兩三秒就決定勝負，光是平時，不斷記憶殘缺，可想而知這個時間會極有可能擴大，梁左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段時間可能做什麽。
“我最近都在想這個問題，最可能是你體內‘燼’的原因。”
韓靖用手指在桌子上劃拉了一下，桌子上出現了一副人體透視圖。他手指畫了一團黑色虛影，將其移植進入人體胸腔，再將它和大腦、心髒鏈接。
“這就是你目前的情況。如果說大多數蓬萊的人和燼的關係是一種外層次的聯係，就像是在體內注射疫苗，防止被夜魂襲擊或者感染，你就是直接將病原體寄生在體內，讓它變成了你體內循環的一部分，某種程度來講，幾乎是不可能分離的。”
韓靖手指點了點黑影處，人體心髒和大腦都閃出紅光。
“我做了一些實驗，也去購買了一些泄露的資料，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夜魂態真正最後進入屍魂的人其實很少，反而是死亡率極高，大多數進入夜魂態的人最後的途徑都是一樣的，無法兼容一個獨立完整的本我意識以及舶來品的意識碎片聚合體夜魂。”
他又畫了一張圖。
那是一張夜魂的透視示意圖，裏頭的網狀能量結構，以及螺旋狀互相交纏在一起的意識碎片群都繪製了出來，看得出韓靖對夜魂下過功夫，手法熟練。在旁邊他又畫了一張人體大腦內的意識體，那是一個類似於球狀結構的物體，裏頭有很多互相交纏的回路，不過放大來看都同樣是螺旋結構的一個個基礎單位組成，梁左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個體意識集合。
“夜魂是想要彌補缺失的意識，所以不斷獵食和捕捉意識碎片為自己所用。可是意識碎片的破碎是不可逆過程，至少目前研究依舊保持這個觀點，也就是說，意識體一旦破壞後徹底崩開，就幾乎不可能恢複成原樣。所以夜魂的這個過程會一刻不停地持續下去，它不斷收集碎片，理論上卻永遠無法變成一個意識統一集合，這就是它們具有侵蝕性和高攻擊性的原因。”
梁左想起了老八和談蕭瑜的情況，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你的理論也許在魂雄和它之下的階層有用，可是魂伯怎麽解釋？魂伯也是具有獨立思維能力，並且能夠做出準確迅速判斷的，從意識角度來說，和我們一點也沒有區別。”
“問得好。所以任何理論都需要一個前提。”韓靖一點沒有不快，反而露出讚賞的神色：“不過我依舊保持我目前的觀點，任何夜魂，哪怕是所謂的魂伯（巨夜魂），最頂層的不滅魂，也是不可能將碎裂的意識碎片修複完成，重新變成一個整體的。”
韓靖給出了一個很簡單形象的例子。
意識碎片就像是將一張紙無限剪碎，變成極為微小，數量龐大的單獨個體。而夜魂要做的是將它們湊成原本的拚圖，其中難點在於，它們不斷搜集到的碎片歸屬於不同的拚圖，哪怕湊巧能夠互補或者粘合，剩餘的空間對於碎片的特定需求就變得更為苛刻。
這是一個簡單的數學概率難題，假設有一定概率1/x獲得完全契合的下一塊意識碎片，要在不斷消失又有新的意識碎片誕生的世界之中要找到所有合適的拚圖就能夠得到下麵的公式。
完美組合的機會=（1/x）的n次方，n是一個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在擴大的數字。
稍懂一點數學就能夠計算出，這個簡單公式的答案會越來越小，小到幾乎無法做出精準判斷和統計。
看到這樣的一個簡略模型，梁左頓時理解了搭檔的想法。
“可是你這是理論上的，魂伯是確實存在的啊，你的理論無法去印證實際。”
“可以的。”韓靖毫不慌張：“魂伯的確是比較特殊，某種程度而言，他們和之前的夜魂群體已經不是一個種族，是一種更高級，更加具有自我意識形態和群體規則的生命體。不過他們並不是依靠收集意識碎片來凝聚成自己的意識的。”
“最新的研究，結合了器木府、星羅社、百煉觀聯合小組調查，五年前就發表過一片內部刊文，提出魂伯的形成機理觀測與推演。”
梁左接收到搭檔發來的文檔，一邊閱讀一邊聽著他慢慢講解。
“魂伯的完整意識體一直以來都是很受爭議的，有人說這本就是碎片重組之後的結果，也有人認為是魂伯通過一種特殊方法將破碎的意識按照某種特定的等階排列，讓它們配合和做出決策，達到和完整意識體一樣的效果，就像是彈鋼琴。不過這篇內部刊文中卻給出了一種新思路，他們曾經有幸捕捉到一隻瀕臨死亡的魂伯，實驗證實，在它體內層層的回路之下，意識碎片下麵，有一個全新完整的意識體。”
這就像是一種奇特的昆蟲田鱉的形態。
田鱉又叫巨型水蟲，負子蝽，是一種以水中小魚小蟲為食物的凶猛蟲類，它的奇特在於背上背著密密麻麻的卵，這些卵一旦孵化就會從它背上的卵殼裏掙脫出來，變成一個新的個體。
魂伯體內的意識碎片就像是負子蝽背上的卵，不過它不是養育背上的“幼兒”，而是以“幼兒”為食物。
魂伯之所以能夠成型，就是因為他收集了足夠的意識碎片，將其中信息篩選之後如同吸收營養一般進入體內，孕育它自己真正的意識體。並非重組，而是利用這些“養分”或者說是“屍體”來孕育新的胚胎。進入最後的臨界點，這隻原本懵懂的夜魂就獲得了新生。
搭檔的講解配合一番理論聽得梁左大長見識。
“那我呢？我現在的情況怎麽辦？”
梁左一時間抱有信心。
“之前我不是給你分析過嗎，你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已經是完全的共生關係。”韓靖聳聳肩：“可以把你的身體看成是一個房子，住在裏頭的不止你自己，還有你那個小兄弟黑仔。有時候他在用，有時候你在用。”
我勒個去，那不就是和八哥現在的情況一樣了嗎，突然來個房客。
梁左有些鬱悶：“不過我不是房東嗎？為什麽他可以隨便接管身體？”
“所以需要你和他溝通好……”
韓靖突然說：“給你一個小小建議，不要把它看成一個負擔，可以將它當做你的一個貼身小弟，這樣你會好過一點。”
“好了，你的事完了，出去。”
韓靖打開門，指著外麵。
梁左走出去，門無情關上。
回頭想想，韓靖一通講解，並沒有實際用途……還是沒能夠解決自己現在的狀況。
梁左心一橫：“黑仔，出來，出來！”
隨著他的召喚，從胸口探出一團黑色觸手，揮舞了兩下表示回應。
“你搞什麽？”
“餓……餓……”
梁左突然想到。
好像在方寸山好長時間裏，黑仔都沒有進食過了。它需要的能量是通過梁左身體供應，可是它需要的意識碎片已經停止攝食很長時間。那一段時間梁左都是被談蕭瑜養著的，根本不用去捕獵，也就沒有碎片可以被他捕捉。
“難道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跑出來影響我？”
“是……餓了……餓了……”
黑仔還是嚷嚷著，就像是一個完全不顧大人神色的固執小孩子。
梁左無語凝咽，覺得很不真實。
本來以為是滅頂之災，沒想到竟然隻是來自於口腹之欲沒有被滿足……
食物果然是一切生靈的終極追求之一。
餓肚子就會造反，古人誠不欺我。
第365章 青子的信（一）
好幾天梁左都帶著黑仔去虛空中捕獵，仿佛又回到了方寸山裏，他和黑仔默契配合捕捉虛空之中散發出白色光暈的夜魂，讓黑仔給吃了個飽。果然，這家夥一吃飽就很乖，沉睡在梁左身體裏，不吵不鬧。
不過另一件煩心事讓梁左十分苦惱。
青師傅已經失蹤了好幾天了。
通信關閉，也不知道人在哪，也沒有回過組織駐地，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梁左有些忐忑，是否她由於自己被黑仔控製時那些冒失舉動而生氣，故意躲著不見自己？
就在這時，一個很久不見的人卻主動聯係上了梁左。
“在幹嘛呢？”
巫婆賣手兼殺手青子發來語音信息：“之前聯係你都聯係不上，沒想到這次居然成功了。”
梁左趕緊解釋說：“這三年我被困在了方寸山裏頭，和外麵完全切斷了聯係，不是故意裝失蹤。”
青子一聽是方寸山頓時饒有興趣問：“怎麽樣，裏頭好玩嗎？是不是就像說的那樣，裏頭一步就能夠走老遠？”
“一言難盡。”
梁左突然想起還沒問為什麽青子聯係自己。
青子這個人性格古靈精怪，初識她還是以297隊長身份行走江湖，後來由於“負債累累”不得不擺攤度日，然後就發生了那一次借助梁左的路子刺殺白子駒的事。可那以後青子完全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問題，在她看來，工作是工作，殺人是工作，交情是交情，借用梁左去刺殺過白子駒是一回事，可是和梁左是朋友是另一回事，是交情。
梁左發現自己和青子總是有一種藏在冥冥之中的奇特聯係，哪怕很久沒有聯係卻總能夠遇到——比如之前在蓬萊夜市那一次偶遇，以及後來在玉京山那次……
青子就像是一個順路上下學的同學，很容易就能夠看到她那張笑嘻嘻的臉。
更讓梁左覺得她特立獨行的一點是青子仿佛永遠不會煩惱，她從來沒有真正愁眉苦臉過，哪怕刺殺老白失敗麵臨可能的被殺也隻是有些遺憾，被抓入玉京山反而理直氣壯像是去觀光旅行。在沉重又無數詭秘的昆侖世界之中，她就像是一個吹著笛子的樂手，悲傷，難過，意外，都被她輕鬆地吹奏出來，她踏著奇怪的步子跳舞，看到她，你就會感到開心。
她就像是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星星從不流眼淚。
“我要死了，梁左。”
星星姑娘用一種不在乎的調子說。
梁左隻覺得胸口一悶：“別開玩笑了。”
“我不喜歡開玩笑。”青子說：“真的，為了看你一麵，我多活了三年，感動吧？”
聽著她的話，梁左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真的啊梁左，我已經被玉京山堵在昆侖，他們在一點點收縮，抓住我，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出來了。”
“好了，該和我說清楚為什麽要讓他住在這裏了。”韓靖手中出現了一個裝熱牛奶的白色馬克杯，他坐在沙發上，呷了一口。
梁左撓了撓頭：“這個容我慢慢解釋……”
談蕭瑜之前親自和梁左接通了頻道，和他談過一次。無論怎麽說，八哥作為夜魂一族呆在魚龍府始終是不便的。
當然並非不可以，他可以完全呆在“養心閣”不出去，這樣就沒人能夠識別他的真實身份。不過對於八哥來說，從方寸山出來就是尋找外麵的自由的，逃出一個方寸山，又進入到另一座，那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對於他來說，最適合的自然是狂野又管理鬆散的蓬萊。
比起昆侖來，蓬萊最大的一個好處在於開放。在昆侖中，權限將人化成直接的三六九等，哪些人能幹什麽，哪些人不能做什麽，都限製極為嚴格。蓬萊不同，蓬萊隻是不對外人提供“定位門直達”服務，不過完全不阻礙你在虛空中遊蕩，隻要你找得到坐標，能夠讓對方開放權限——或者是使用某種方法強製進入，沒人會跑出來給你戴上手銬。
隻要你能逃過別人的追殺，避開那些虛空中真正的獵食者夜魂，哪兒你都能去。蓬萊是勇敢者的樂園。
除此之外，談蕭瑜還講述了一件事，讓梁左無法有任何拒絕。當初之所以他和六景能夠逃離方寸山，不僅僅有談蕭瑜在下麵阻擊一名灰衣人，卻是八哥割了自己的肉引來了白鷹，白鷹才糾纏住了另一人……
救命之恩。
這幾個字就夠了。
聽了梁左的敘述，韓靖用手指摸著耳垂旁的皮膚：“懂了，隨你。”
說著他就往實驗室走去，梁左趕緊跟上去：“我身體出了點故障……”
“進來。”
韓靖等他進入，將門關上。時隔三年，韓靖的實驗室裏依舊是鐵架鑲滿牆麵，每一個小格子裏擺放的各種線、大小金屬模塊、切割工具、鑲嵌工具、標度工具、半成品，成品都井然有序地坐落在架子上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
唯一讓梁左覺得有些刺眼的是，在冷凍櫃上擺放著一塊被封印處理的方形冰塊，冰塊之中有一顆人頭。那顆人頭和韓靖一模一樣，隻是閉著眼，仿佛在沉睡。如果其他人這麽做梁左肯定會以為是心理變態，殺手對於獵物的一種宣揚或者是戰利品，就像是古代有人殺掉了敵人會割下耳朵，獵殺了凶猛野獸將它們的腦袋安置在牆壁上，彰顯自我勇武。
不過韓靖壓根兒不會考慮這些沒用的展示，他是一個極端實用主義者。在他眼裏隻有“有用”“沒用”兩個屬性，或許“有用”裏頭還有細化為“目前有用”、“將來有用”、“將來或許有用”……
梁左心想，自己大概屬於“將來或許有用”這一歸類之中。韓靖放了一顆冰凍人頭在冰櫃上，看起來充滿了一種研究的意味，沒有任何鬼氣森森的感覺。
“那個啊，是二號，因為想要作亂，青箏幫我把他宰了。”他隨意說著：“他的身體我用來做實驗材料了，已經用光了……腦袋就留了下來，暫時還沒想到有什麽作用，就放在那兒，想到再說。”
梁左看了看冰凍人頭，又看了看正在整理桌子的韓靖。連一模一樣的人也不放過，不愧是韓靖。如果換做梁左，哪怕能夠殺掉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無法做到像是對待一隻大白鼠一樣，將另一個自己開膛破肚，腦袋如同花瓶一樣陳列冰櫃上……
第364章 梁左的擔憂
之所以找到韓靖是由於最近梁左夜魂態的後遺症有些加重的趨勢。他在練功房裏與人造人對戰時偶爾會出現意識斷層，時間很短，大概兩三秒鍾，可是這一段記憶他完全不記得，這讓梁左極為恐慌。不提生死之戰時兩三秒就決定勝負，光是平時，不斷記憶殘缺，可想而知這個時間會極有可能擴大，梁左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段時間可能做什麽。
“我最近都在想這個問題，最可能是你體內‘燼’的原因。”
韓靖用手指在桌子上劃拉了一下，桌子上出現了一副人體透視圖。他手指畫了一團黑色虛影，將其移植進入人體胸腔，再將它和大腦、心髒鏈接。
“這就是你目前的情況。如果說大多數蓬萊的人和燼的關係是一種外層次的聯係，就像是在體內注射疫苗，防止被夜魂襲擊或者感染，你就是直接將病原體寄生在體內，讓它變成了你體內循環的一部分，某種程度來講，幾乎是不可能分離的。”
韓靖手指點了點黑影處，人體心髒和大腦都閃出紅光。
“我做了一些實驗，也去購買了一些泄露的資料，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夜魂態真正最後進入屍魂的人其實很少，反而是死亡率極高，大多數進入夜魂態的人最後的途徑都是一樣的，無法兼容一個獨立完整的本我意識以及舶來品的意識碎片聚合體夜魂。”
他又畫了一張圖。
那是一張夜魂的透視示意圖，裏頭的網狀能量結構，以及螺旋狀互相交纏在一起的意識碎片群都繪製了出來，看得出韓靖對夜魂下過功夫，手法熟練。在旁邊他又畫了一張人體大腦內的意識體，那是一個類似於球狀結構的物體，裏頭有很多互相交纏的回路，不過放大來看都同樣是螺旋結構的一個個基礎單位組成，梁左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個體意識集合。
“夜魂是想要彌補缺失的意識，所以不斷獵食和捕捉意識碎片為自己所用。可是意識碎片的破碎是不可逆過程，至少目前研究依舊保持這個觀點，也就是說，意識體一旦破壞後徹底崩開，就幾乎不可能恢複成原樣。所以夜魂的這個過程會一刻不停地持續下去，它不斷收集碎片，理論上卻永遠無法變成一個意識統一集合，這就是它們具有侵蝕性和高攻擊性的原因。”
梁左想起了老八和談蕭瑜的情況，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你的理論也許在魂雄和它之下的階層有用，可是魂伯怎麽解釋？魂伯也是具有獨立思維能力，並且能夠做出準確迅速判斷的，從意識角度來說，和我們一點也沒有區別。”
“問得好。所以任何理論都需要一個前提。”韓靖一點沒有不快，反而露出讚賞的神色：“不過我依舊保持我目前的觀點，任何夜魂，哪怕是所謂的魂伯（巨夜魂），最頂層的不滅魂，也是不可能將碎裂的意識碎片修複完成，重新變成一個整體的。”
韓靖給出了一個很簡單形象的例子。
意識碎片就像是將一張紙無限剪碎，變成極為微小，數量龐大的單獨個體。而夜魂要做的是將它們湊成原本的拚圖，其中難點在於，它們不斷搜集到的碎片歸屬於不同的拚圖，哪怕湊巧能夠互補或者粘合，剩餘的空間對於碎片的特定需求就變得更為苛刻。
這是一個簡單的數學概率難題，假設有一定概率1/x獲得完全契合的下一塊意識碎片，要在不斷消失又有新的意識碎片誕生的世界之中要找到所有合適的拚圖就能夠得到下麵的公式。
完美組合的機會=（1/x）的n次方，n是一個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在擴大的數字。
稍懂一點數學就能夠計算出，這個簡單公式的答案會越來越小，小到幾乎無法做出精準判斷和統計。
看到這樣的一個簡略模型，梁左頓時理解了搭檔的想法。
“可是你這是理論上的，魂伯是確實存在的啊，你的理論無法去印證實際。”
“可以的。”韓靖毫不慌張：“魂伯的確是比較特殊，某種程度而言，他們和之前的夜魂群體已經不是一個種族，是一種更高級，更加具有自我意識形態和群體規則的生命體。不過他們並不是依靠收集意識碎片來凝聚成自己的意識的。”
“最新的研究，結合了器木府、星羅社、百煉觀聯合小組調查，五年前就發表過一片內部刊文，提出魂伯的形成機理觀測與推演。”
梁左接收到搭檔發來的文檔，一邊閱讀一邊聽著他慢慢講解。
“魂伯的完整意識體一直以來都是很受爭議的，有人說這本就是碎片重組之後的結果，也有人認為是魂伯通過一種特殊方法將破碎的意識按照某種特定的等階排列，讓它們配合和做出決策，達到和完整意識體一樣的效果，就像是彈鋼琴。不過這篇內部刊文中卻給出了一種新思路，他們曾經有幸捕捉到一隻瀕臨死亡的魂伯，實驗證實，在它體內層層的回路之下，意識碎片下麵，有一個全新完整的意識體。”
這就像是一種奇特的昆蟲田鱉的形態。
田鱉又叫巨型水蟲，負子蝽，是一種以水中小魚小蟲為食物的凶猛蟲類，它的奇特在於背上背著密密麻麻的卵，這些卵一旦孵化就會從它背上的卵殼裏掙脫出來，變成一個新的個體。
魂伯體內的意識碎片就像是負子蝽背上的卵，不過它不是養育背上的“幼兒”，而是以“幼兒”為食物。
魂伯之所以能夠成型，就是因為他收集了足夠的意識碎片，將其中信息篩選之後如同吸收營養一般進入體內，孕育它自己真正的意識體。並非重組，而是利用這些“養分”或者說是“屍體”來孕育新的胚胎。進入最後的臨界點，這隻原本懵懂的夜魂就獲得了新生。
搭檔的講解配合一番理論聽得梁左大長見識。
“那我呢？我現在的情況怎麽辦？”
梁左一時間抱有信心。
“之前我不是給你分析過嗎，你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已經是完全的共生關係。”韓靖聳聳肩：“可以把你的身體看成是一個房子，住在裏頭的不止你自己，還有你那個小兄弟黑仔。有時候他在用，有時候你在用。”
我勒個去，那不就是和八哥現在的情況一樣了嗎，突然來個房客。
梁左有些鬱悶：“不過我不是房東嗎？為什麽他可以隨便接管身體？”
“所以需要你和他溝通好……”
韓靖突然說：“給你一個小小建議，不要把它看成一個負擔，可以將它當做你的一個貼身小弟，這樣你會好過一點。”
“好了，你的事完了，出去。”
韓靖打開門，指著外麵。
梁左走出去，門無情關上。
回頭想想，韓靖一通講解，並沒有實際用途……還是沒能夠解決自己現在的狀況。
梁左心一橫：“黑仔，出來，出來！”
隨著他的召喚，從胸口探出一團黑色觸手，揮舞了兩下表示回應。
“你搞什麽？”
“餓……餓……”
梁左突然想到。
好像在方寸山好長時間裏，黑仔都沒有進食過了。它需要的能量是通過梁左身體供應，可是它需要的意識碎片已經停止攝食很長時間。那一段時間梁左都是被談蕭瑜養著的，根本不用去捕獵，也就沒有碎片可以被他捕捉。
“難道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跑出來影響我？”
“是……餓了……餓了……”
黑仔還是嚷嚷著，就像是一個完全不顧大人神色的固執小孩子。
梁左無語凝咽，覺得很不真實。
本來以為是滅頂之災，沒想到竟然隻是來自於口腹之欲沒有被滿足……
食物果然是一切生靈的終極追求之一。
餓肚子就會造反，古人誠不欺我。
第365章 青子的信（一）
好幾天梁左都帶著黑仔去虛空中捕獵，仿佛又回到了方寸山裏，他和黑仔默契配合捕捉虛空之中散發出白色光暈的夜魂，讓黑仔給吃了個飽。果然，這家夥一吃飽就很乖，沉睡在梁左身體裏，不吵不鬧。
不過另一件煩心事讓梁左十分苦惱。
青師傅已經失蹤了好幾天了。
通信關閉，也不知道人在哪，也沒有回過組織駐地，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梁左有些忐忑，是否她由於自己被黑仔控製時那些冒失舉動而生氣，故意躲著不見自己？
就在這時，一個很久不見的人卻主動聯係上了梁左。
“在幹嘛呢？”
巫婆賣手兼殺手青子發來語音信息：“之前聯係你都聯係不上，沒想到這次居然成功了。”
梁左趕緊解釋說：“這三年我被困在了方寸山裏頭，和外麵完全切斷了聯係，不是故意裝失蹤。”
青子一聽是方寸山頓時饒有興趣問：“怎麽樣，裏頭好玩嗎？是不是就像說的那樣，裏頭一步就能夠走老遠？”
“一言難盡。”
梁左突然想起還沒問為什麽青子聯係自己。
青子這個人性格古靈精怪，初識她還是以297隊長身份行走江湖，後來由於“負債累累”不得不擺攤度日，然後就發生了那一次借助梁左的路子刺殺白子駒的事。可那以後青子完全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問題，在她看來，工作是工作，殺人是工作，交情是交情，借用梁左去刺殺過白子駒是一回事，可是和梁左是朋友是另一回事，是交情。
梁左發現自己和青子總是有一種藏在冥冥之中的奇特聯係，哪怕很久沒有聯係卻總能夠遇到——比如之前在蓬萊夜市那一次偶遇，以及後來在玉京山那次……
青子就像是一個順路上下學的同學，很容易就能夠看到她那張笑嘻嘻的臉。
更讓梁左覺得她特立獨行的一點是青子仿佛永遠不會煩惱，她從來沒有真正愁眉苦臉過，哪怕刺殺老白失敗麵臨可能的被殺也隻是有些遺憾，被抓入玉京山反而理直氣壯像是去觀光旅行。在沉重又無數詭秘的昆侖世界之中，她就像是一個吹著笛子的樂手，悲傷，難過，意外，都被她輕鬆地吹奏出來，她踏著奇怪的步子跳舞，看到她，你就會感到開心。
她就像是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星星從不流眼淚。
“我要死了，梁左。”
星星姑娘用一種不在乎的調子說。
梁左隻覺得胸口一悶：“別開玩笑了。”
“我不喜歡開玩笑。”青子說：“真的，為了看你一麵，我多活了三年，感動吧？”
聽著她的話，梁左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真的啊梁左，我已經被玉京山堵在昆侖，他們在一點點收縮，抓住我，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