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 抱歉, 蒂娜她……最近一直很緊張，她很擔心你受傷。”
稍微停頓幾秒，霍克接著說：“我們其實都知道沃爾夫少將是個優秀的青年，你們如果確實互相喜歡, 並且認為彼此合適的話，我沒有意見……當然, 你知道, 你們之間還是有一些令人擔心的客觀問題。我們的確很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們身邊, 愛莎……不過要是你以後做出別的決定的話，我們也會尊重你的意見，你是成年人，知道自己適合什麽、能承受到什麽程度……你完全可以做任何大膽的決定, 並且無論結果如何，或者任何時候你改變主意，我和你母親都永遠會是你的後盾……之前，我和你母親在你成長的過程中幾乎一直缺席，這一點，我們始終感到非常抱歉……”
霍克的語速相當緩慢，他始終凝視著愛莎，深邃的眼中倒映著女兒與妻子相似的臉。他很在意愛莎的想法，希望她能明白他所說的話。
愛莎其實也有些驚訝於霍克這個時候說的話。雖然父親是和母親、伊麗莎白一起來到沃爾德的，但不同於母親要擔任邀請人的工作，霍克一直都比較清閑低調，況且他的個性與母親互補，比較沉穩少言，所以愛莎和蒂娜開心地聊天說話的時候，霍克更多地是在旁邊安靜地聽著。
仔細想想，他對她和沃爾夫少將之間的戀愛關係，反應確實比蒂娜要小得多，
“謝謝你，爸爸。”愛莎有些感動地道，“我會好好想想的。”
她明白父親所說的她和萊斯之間那些“令人擔心的客觀問題”指得是什麽，正像是蒂娜之前擔心的一樣，無非是種族、文化、國家和由於兩人身份導致的一些問題，雖然它們看起來還很遙遠……愛莎有時候也會考慮，可是目前看來，很難有什麽完美的解決辦法……
想到這裏，愛莎不禁抿了抿唇。同時，就在她發呆的時候，霍克忽然看向了別處，他的眉頭微微一皺，突然道：“——埃裏克·格林先生，請留步！”
愛莎一愣，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隻見霍克定了定神，神色平靜地大步向他們附近的一根大理石柱子邁去。埃裏克看起來像是正要離開，然而霍克追上了他，並且抓住了他的肩膀，道：“埃裏克先生，好久不見了。”
愛莎對於自己的老師竟然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亦非常意外，埃裏克之前表現得很鎮定，她還以為他現在肯定是在魔法之塔上區九層的實驗室裏，繼續他已經持續研究了好久的工作。
埃裏克依然穿著魔法師最常見的黑袍，因為他身材消瘦，這件袍子看起來略有些空蕩蕩的，也使他的身型有些蕭索。被抓住肩膀，埃裏克非常明顯地一僵，良久，才慢慢地回過頭來。
“……的確好久不見了，伯德。”
埃裏克的口吻微妙，臉上麵無表情看不出情緒，隻是望著霍克的神情多少有些戒備，且隱隱透著敵意。
霍克點了點頭：“算起來的話，應該有二十多年了。”
“嗯。”
埃裏克冷淡地點了點頭。
尷尬的沉默。
埃裏克正在為自己沒有及時走掉而懊惱，他完全不想看見眼前這個男人，光是他的臉就能讓他覺得煩躁，哪怕是一句話都不說，這個男性的眼神也像是勝利者在憐憫地看著他的手下敗將。這種狀態足以讓任何男性不快，更何況是自尊心很高的埃裏克。他倒是沒有和霍克麵對麵地交手過，不過除了蒂娜·基洛特，他還從未輸給過任何同齡人，也極其討厭輸。
他不知道霍克這個時候還要叫住他幹嘛，炫耀自己的勝利嗎？還是……嘲諷他？
這個時候，霍克也考慮了一會兒。他和埃裏克在學生時代並不對盤，直到如今也是，埃裏克討厭他，原因則顯而易見。蒂娜還是個少女的時候在感情上很遲鈍，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和埃裏克也如此。從學校到軍隊，他花費了很長、很長時間才終於讓她意識到他對她的是怎樣一種愛，並且讓她正視這一點。
埃裏克可能本來也有機會，但是他沒法放下高傲的架子來讓蒂娜明白，也沒有像他和蒂娜之間一樣漫長的時間。在徹底斷開聯係以前，蒂娜始終認為埃裏克是她重要的朋友，會在結婚前夜突然出問題她也嚇了一跳，霍克知道蒂娜雖然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過，可實際上對這件事仍然有所介懷……
“……蒂娜一直很相信你在魔法上的才能。”想了想，霍克慢慢地說，“我們也很感激你願意教導愛莎，埃裏克。”
“……”
埃裏克沒有說話。
“明天下午三點。”他說，“我們會從港口出發離開，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和愛莎一起來。”
愛莎忐忑不安地觀察著父親和老師之間的氣氛，這種事情她沒有辦法插話，卻能感覺到劍拔弩張的空氣，這種空氣令她不安。她也無法預測接下來的事情會往什麽方向發展，隻好緊張地等待著埃裏克的答話。
然而埃裏克好久都沒有開口，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愛莎以為他有可能不會回答的時候，埃裏克才道：“——我知道了，我看看明天上午我有沒有時間，很可能沒有。”
埃裏克的語速比往常要快，聽起來有些狼狽。
“……還有，我的墨水用完了，我是下來買的。既然在這裏碰到的話，愛莎，就麻煩你，我先回去了。”
“好、好的，老師。”
愛莎連忙答應。
於是埃裏克朝她點了點頭，快速地扭身離開，因為走得太急，他還險些踩到自己的長袍而摔跤。
等埃裏克的背影消失在公共區域外，愛莎才重新看向父親，有些擔心地問道：“爸爸……沒關係嗎？”愛莎光是聽著，就覺得明天的氣氛有很大的概率會非常尷尬。
“沒事。”霍克摸了摸愛莎的頭，“這也是為了你母親。”
……
愛莎以為霍克這麽說過以後，埃裏克第二天肯定會和她一起去港口的，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埃裏克先生的時間表了，他大把的時間都耗在研究上，這的確很重要，但並非是非做不可的事。總體而言，如果真的有要緊的事的話，埃裏克的時間相當自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上午的課程結束後，埃裏克一句話都沒有提及下午去港口的事，隻是跟往常一樣一下課就徑自回到了他的實驗室，房間門緊閉。要是非要有什麽區別的話，大概就是他特意提醒了愛莎一句“不要打擾我”。
這句話在愛莎適應魔法之塔的生活以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過了。現在隻有偶爾遇到特別重要的實驗他才會特意說起，可今天的情況又有所不同，愛莎總覺得老師的背影看起來非常倉促，有種逃避現實的感覺。
……但願是錯覺吧。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愛莎還是在出發去港口壯著膽子敲了敲埃裏克實驗室的門。裏麵沒有反應，埃裏克既沒有因為她明知故犯的打擾而對她有所責罵，也沒有回答她什麽，而愛莎總不可能強行將埃裏克拖去港口，無奈之下，在拖延幾分鍾後，她還是獨自離開了。
“……一路順風，媽媽。”
在港口，愛莎自然地與母親擁抱，和父親道別。今天的天氣很不錯，看起來非常適合出航。
蒂娜不舍地拍了拍愛莎的背，這才鬆開她：“要是覺得在這裏壓力太大的話，就偶爾找個機會回家休息一陣子吧。魔法之塔沒有固定的長期假期，你適當也需要找時間放鬆。”
“好的。”
愛莎笑了笑，卻不認為自己短時間內會請假，她已經習慣魔法之塔的生活了。而且，在她看來，比起找機會回家休息，還是努力學習魔法爭取早日畢業更好……盡管現在畢業這個詞光是想起來，就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那我們走了？”
“嗯，再見。”
“再見，愛莎。”
行李都已經裝上船了，伊麗莎白和愛莎道別後也已經上了船，他們身後就是那艘理查德陛下專門派來接他們回國的大船，此時就在海麵上靜靜地停泊著。除了他們夫妻以外，大家都已經上船了，霍克沒有表現出什麽異狀，見時間快要到了，他伸手準備扶蒂娜到船上去，蒂娜又不舍地和愛莎互吻了臉頰，這才轉身準備登船。她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上甲板，突然，她感到霍克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並且他朝某個方向看了過去，蒂娜一愣，正要笑著問“怎麽了”，可順著丈夫的目光一看，便怔住了。
埃裏克不知什麽時候趕到了港口，他跑得有點急，滿頭是汗，此時，兩人毫無預兆地四目相對，表情都非常愕然。
“你……”
埃裏克望著蒂娜，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看起來比愛莎以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脆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往下說。
“你比以前……老了好多。”
第107章
“你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還是完全不會說話，埃裏克。”
這是埃裏克時隔二十多年後, 從蒂娜口中聽到的第一句話。蒂娜看起來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勉強對埃裏克無奈地微笑了一下。他們互相點了點頭，不過, 因為船馬上就要開了的關係，蒂娜並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就轉回頭, 昂首挺胸地登了船。
現在, 愛莎正站在一動不動地埃裏克身邊，朝甲板上的父母揮手。蒂娜看上去很開心, 霍克則在旁邊微笑著站著, 海風吹亂了他們兩人的頭發，霍克的黑發雜亂地打在臉上，他扶著船欄側頭看身邊的妻子，沒有疤痕卻依然帶著滄桑的半邊臉上, 忽然隱約顯出了幾分當年的英俊……
愛莎看著父親忽然愣了愣，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船已經漸行漸遠, 上麵的人影模糊不清了, 她隻能瞧見兩個小小的人形互相扶著轉身進了船艙，行進大船後牽出一道波光粼粼的長長的水紋。
“回去吧。”
忽然，埃裏克張嘴說道。
愛莎扭頭看他，有些擔心地問：“老師, 這樣……沒關係嗎？”
“什麽？”
“……沒什麽。”
見埃裏克的神情已經恢複正常，愛莎便鬆了口氣。他和蒂娜的見麵出乎意料地平靜正常，沒有預想中的尷尬，兩個人互相說得幾句話雖然有點吵鬧的感覺，但並不顯得生疏，就像是普通的、不曾產生過嫌隙的老朋友一樣，這是再理想不過的情況了，愛莎不由得放心了許多。
於是她點了點頭，笑著回答：“嗯！回去吧。”
埃裏克沒有多說話，給了愛莎一個示意，便率先一步朝港口外走去。不過，等他轉過身，那張原本看起來已經完全和過去一樣的臉，才慢慢露出幾分疲憊的神色來。
在重新見到蒂娜的那一刻，過去那空白而空虛的二十年時光突然一口氣湧了上來，停滯的時間終於再次開始轉動，他再一次有了自己活著、自己正在呼吸的感覺，那是一種心髒內湧動的情感帶來的疼痛，如此清晰而明確。
他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即將結婚的女孩，而現在……她的女兒都已經到了她當年的年紀。
等待一旦成為習慣，時間就變得無足輕重。所以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猛地發現竟然早已過去了那麽久。不過……
蒂娜的確已經不再年輕了，但埃裏克其實還有後半句話沒有找到機會說。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
眼眸低垂了幾分，埃裏克看向了跟在他身側慢慢走著的愛莎，察覺到他的視線，那張和蒂娜相似的臉疑惑地看了過來，並且對他眨了眨眼睛。
“沒事。”
埃裏克淡淡地道，並且移開了目光。良久，他忽然又說了一句：“愛莎，你和你母親很像。”
“誒？”愛莎愣了愣神，這件事埃裏克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說過了，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再次提起，不過，愛莎還是回以一笑，“在維塔斯的時候，很多人都這麽說。”
埃裏克不置可否。
愛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他剛才說得並不是她們的長相，而是……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過來了。愛莎和蒂娜的確在性格上有所不同，不過……她們依然有很多內在的相似之處，比如說都有某一方麵的才能天賦，比如說……胸口都藏著某種熱烈的火焰。
定了定神，埃裏克道：“你給我的那個魔法陣，我近期會盡快告訴你結果。”
……
雖然說是“盡快”，可是由於埃裏克也沒有一眼認出那個魔法陣，且魔法陣本身確實相當複雜的關係，即使是魔法之塔上區第九層的魔法師，埃裏克亦沒能立刻就將它解決出來。
在等待的過程中，愛莎一直挺不安的，因為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畫對了那個極其複雜而陌生的魔法陣。雖然她有特殊魔法師的天賦，可那畢竟是許多高級魔法師都沒有成功繪製出來的魔法……愛莎越等越心焦，以至於在兩個星期後，埃裏克終於告訴她結果的時候，愛莎緊張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魔法已經檢驗出來了，你應該沒有畫錯。”
埃裏克首先簡明扼要地宣布了結果，接著停頓了片刻。
“抱歉，因為我沒有見過這種魔法陣，也差不多相關資料，所以耗費了比較多的時間。這種魔法……應該是杜克的暗族們特有的魔法，恐怕即使在杜克也隻是小範圍內使用和流傳，因此從來沒有得到過消息。”
愛莎認真地聽著，並且點了點頭。世界上每個國家魔法發展的水平和方向都不盡相同，哪怕是在海爾曼聯邦境內都會有細微的差別，例如米克斯王國的魔法師擅長治療類的魔法，格爾王國的魔法師擅長戰鬥類的魔法，彼斯尼斯王國的則擅長生活類的魔法。同理，比斯特和杜克恐怕也有他們獨特而沒有公開的魔法，由於長期以來的戰爭，大陸各個國家之間交流很少，即使是近年來關係比較好的比斯特和海爾曼聯邦，和平共處的時間也不過二十餘年，還不到共享科研信息的親密程度，尤其是新魔法研究的信息更是極其重要的保密文件，絕不可能外泄。
在這種情況下，其他國家的魔法師想要調查異國魔法，難度自然是很高的。其中最難調查的就是杜克的暗族魔法，按照傳說，暗族們在被神遺棄之前，是最受眷顧的種族，他們的居民擁有魔法天賦的比例相當高，而且平均水準也要高於人類和獸族。因此，雖然還是比不過科技和魔法高度繁榮的沃爾德，但不可否認，杜克依然是大陸國家中魔法發展水平最高的，而且他們人口較少，又被別的種族排擠，信息外泄的極少，即使是在世界之心，有關暗族的資料還是比獸族或者人類的少許多。
按照伊麗莎白的說法，先前為她診斷的那些高級魔法師也是怎麽說的，難以辨認的暗族特殊魔法，難以破解。
所以埃裏克光是願意答應這項麻煩的工作，愛莎就已經很高興了，她忐忑抿了抿唇，急切地問道：“老師，那……這到底是什麽魔法？它已經在伊麗莎白的手腕裏保持了好幾年了，會不會對她的身體有什麽影響？還有……這個能夠畫出反魔法陣破解嗎？”
愛莎一口氣問出來的問題太多，埃裏克不得不整理了一會兒，他想了想，索性隻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說：“不能。”
頓了頓。
“愛莎，你之前跟我說這個是封印魔法。”
愛莎一愣，點了點頭：“被使用了這個魔法之後，伊麗莎白的手腕就很難使出力氣了……難道不是嗎？”
“不是，你看看這些。”
埃裏克理了理手中的資料，將它們拿給愛莎看，並且進行講解。
愛莎接過圖紙，那上麵是她曾經臨摹給埃裏克的魔法陣，而現在它已經用特殊材料拓在了專業的魔法紙上，並且用墨水在周圍標注滿了公式和說明，被充分地進行了解析。不過，因為這些內容的難度太高，愛莎看了一眼便覺得頭暈，但是為了弄清楚這個魔法的構造，她還是努力盡下心來想要分析，於是眼睛不停地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內容，可是一時半會兒還是弄不懂。
這時，她聽到埃裏克道：“事實上，這是一個傳輸魔法……來吧，實際演示一下會比較直觀。”
稍微停頓幾秒，霍克接著說：“我們其實都知道沃爾夫少將是個優秀的青年，你們如果確實互相喜歡, 並且認為彼此合適的話，我沒有意見……當然, 你知道, 你們之間還是有一些令人擔心的客觀問題。我們的確很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們身邊, 愛莎……不過要是你以後做出別的決定的話，我們也會尊重你的意見，你是成年人，知道自己適合什麽、能承受到什麽程度……你完全可以做任何大膽的決定, 並且無論結果如何，或者任何時候你改變主意，我和你母親都永遠會是你的後盾……之前，我和你母親在你成長的過程中幾乎一直缺席，這一點，我們始終感到非常抱歉……”
霍克的語速相當緩慢，他始終凝視著愛莎，深邃的眼中倒映著女兒與妻子相似的臉。他很在意愛莎的想法，希望她能明白他所說的話。
愛莎其實也有些驚訝於霍克這個時候說的話。雖然父親是和母親、伊麗莎白一起來到沃爾德的，但不同於母親要擔任邀請人的工作，霍克一直都比較清閑低調，況且他的個性與母親互補，比較沉穩少言，所以愛莎和蒂娜開心地聊天說話的時候，霍克更多地是在旁邊安靜地聽著。
仔細想想，他對她和沃爾夫少將之間的戀愛關係，反應確實比蒂娜要小得多，
“謝謝你，爸爸。”愛莎有些感動地道，“我會好好想想的。”
她明白父親所說的她和萊斯之間那些“令人擔心的客觀問題”指得是什麽，正像是蒂娜之前擔心的一樣，無非是種族、文化、國家和由於兩人身份導致的一些問題，雖然它們看起來還很遙遠……愛莎有時候也會考慮，可是目前看來，很難有什麽完美的解決辦法……
想到這裏，愛莎不禁抿了抿唇。同時，就在她發呆的時候，霍克忽然看向了別處，他的眉頭微微一皺，突然道：“——埃裏克·格林先生，請留步！”
愛莎一愣，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隻見霍克定了定神，神色平靜地大步向他們附近的一根大理石柱子邁去。埃裏克看起來像是正要離開，然而霍克追上了他，並且抓住了他的肩膀，道：“埃裏克先生，好久不見了。”
愛莎對於自己的老師竟然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亦非常意外，埃裏克之前表現得很鎮定，她還以為他現在肯定是在魔法之塔上區九層的實驗室裏，繼續他已經持續研究了好久的工作。
埃裏克依然穿著魔法師最常見的黑袍，因為他身材消瘦，這件袍子看起來略有些空蕩蕩的，也使他的身型有些蕭索。被抓住肩膀，埃裏克非常明顯地一僵，良久，才慢慢地回過頭來。
“……的確好久不見了，伯德。”
埃裏克的口吻微妙，臉上麵無表情看不出情緒，隻是望著霍克的神情多少有些戒備，且隱隱透著敵意。
霍克點了點頭：“算起來的話，應該有二十多年了。”
“嗯。”
埃裏克冷淡地點了點頭。
尷尬的沉默。
埃裏克正在為自己沒有及時走掉而懊惱，他完全不想看見眼前這個男人，光是他的臉就能讓他覺得煩躁，哪怕是一句話都不說，這個男性的眼神也像是勝利者在憐憫地看著他的手下敗將。這種狀態足以讓任何男性不快，更何況是自尊心很高的埃裏克。他倒是沒有和霍克麵對麵地交手過，不過除了蒂娜·基洛特，他還從未輸給過任何同齡人，也極其討厭輸。
他不知道霍克這個時候還要叫住他幹嘛，炫耀自己的勝利嗎？還是……嘲諷他？
這個時候，霍克也考慮了一會兒。他和埃裏克在學生時代並不對盤，直到如今也是，埃裏克討厭他，原因則顯而易見。蒂娜還是個少女的時候在感情上很遲鈍，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和埃裏克也如此。從學校到軍隊，他花費了很長、很長時間才終於讓她意識到他對她的是怎樣一種愛，並且讓她正視這一點。
埃裏克可能本來也有機會，但是他沒法放下高傲的架子來讓蒂娜明白，也沒有像他和蒂娜之間一樣漫長的時間。在徹底斷開聯係以前，蒂娜始終認為埃裏克是她重要的朋友，會在結婚前夜突然出問題她也嚇了一跳，霍克知道蒂娜雖然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過，可實際上對這件事仍然有所介懷……
“……蒂娜一直很相信你在魔法上的才能。”想了想，霍克慢慢地說，“我們也很感激你願意教導愛莎，埃裏克。”
“……”
埃裏克沒有說話。
“明天下午三點。”他說，“我們會從港口出發離開，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和愛莎一起來。”
愛莎忐忑不安地觀察著父親和老師之間的氣氛，這種事情她沒有辦法插話，卻能感覺到劍拔弩張的空氣，這種空氣令她不安。她也無法預測接下來的事情會往什麽方向發展，隻好緊張地等待著埃裏克的答話。
然而埃裏克好久都沒有開口，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愛莎以為他有可能不會回答的時候，埃裏克才道：“——我知道了，我看看明天上午我有沒有時間，很可能沒有。”
埃裏克的語速比往常要快，聽起來有些狼狽。
“……還有，我的墨水用完了，我是下來買的。既然在這裏碰到的話，愛莎，就麻煩你，我先回去了。”
“好、好的，老師。”
愛莎連忙答應。
於是埃裏克朝她點了點頭，快速地扭身離開，因為走得太急，他還險些踩到自己的長袍而摔跤。
等埃裏克的背影消失在公共區域外，愛莎才重新看向父親，有些擔心地問道：“爸爸……沒關係嗎？”愛莎光是聽著，就覺得明天的氣氛有很大的概率會非常尷尬。
“沒事。”霍克摸了摸愛莎的頭，“這也是為了你母親。”
……
愛莎以為霍克這麽說過以後，埃裏克第二天肯定會和她一起去港口的，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埃裏克先生的時間表了，他大把的時間都耗在研究上，這的確很重要，但並非是非做不可的事。總體而言，如果真的有要緊的事的話，埃裏克的時間相當自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上午的課程結束後，埃裏克一句話都沒有提及下午去港口的事，隻是跟往常一樣一下課就徑自回到了他的實驗室，房間門緊閉。要是非要有什麽區別的話，大概就是他特意提醒了愛莎一句“不要打擾我”。
這句話在愛莎適應魔法之塔的生活以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過了。現在隻有偶爾遇到特別重要的實驗他才會特意說起，可今天的情況又有所不同，愛莎總覺得老師的背影看起來非常倉促，有種逃避現實的感覺。
……但願是錯覺吧。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愛莎還是在出發去港口壯著膽子敲了敲埃裏克實驗室的門。裏麵沒有反應，埃裏克既沒有因為她明知故犯的打擾而對她有所責罵，也沒有回答她什麽，而愛莎總不可能強行將埃裏克拖去港口，無奈之下，在拖延幾分鍾後，她還是獨自離開了。
“……一路順風，媽媽。”
在港口，愛莎自然地與母親擁抱，和父親道別。今天的天氣很不錯，看起來非常適合出航。
蒂娜不舍地拍了拍愛莎的背，這才鬆開她：“要是覺得在這裏壓力太大的話，就偶爾找個機會回家休息一陣子吧。魔法之塔沒有固定的長期假期，你適當也需要找時間放鬆。”
“好的。”
愛莎笑了笑，卻不認為自己短時間內會請假，她已經習慣魔法之塔的生活了。而且，在她看來，比起找機會回家休息，還是努力學習魔法爭取早日畢業更好……盡管現在畢業這個詞光是想起來，就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那我們走了？”
“嗯，再見。”
“再見，愛莎。”
行李都已經裝上船了，伊麗莎白和愛莎道別後也已經上了船，他們身後就是那艘理查德陛下專門派來接他們回國的大船，此時就在海麵上靜靜地停泊著。除了他們夫妻以外，大家都已經上船了，霍克沒有表現出什麽異狀，見時間快要到了，他伸手準備扶蒂娜到船上去，蒂娜又不舍地和愛莎互吻了臉頰，這才轉身準備登船。她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上甲板，突然，她感到霍克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並且他朝某個方向看了過去，蒂娜一愣，正要笑著問“怎麽了”，可順著丈夫的目光一看，便怔住了。
埃裏克不知什麽時候趕到了港口，他跑得有點急，滿頭是汗，此時，兩人毫無預兆地四目相對，表情都非常愕然。
“你……”
埃裏克望著蒂娜，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看起來比愛莎以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脆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往下說。
“你比以前……老了好多。”
第107章
“你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還是完全不會說話，埃裏克。”
這是埃裏克時隔二十多年後, 從蒂娜口中聽到的第一句話。蒂娜看起來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勉強對埃裏克無奈地微笑了一下。他們互相點了點頭，不過, 因為船馬上就要開了的關係，蒂娜並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就轉回頭, 昂首挺胸地登了船。
現在, 愛莎正站在一動不動地埃裏克身邊，朝甲板上的父母揮手。蒂娜看上去很開心, 霍克則在旁邊微笑著站著, 海風吹亂了他們兩人的頭發，霍克的黑發雜亂地打在臉上，他扶著船欄側頭看身邊的妻子，沒有疤痕卻依然帶著滄桑的半邊臉上, 忽然隱約顯出了幾分當年的英俊……
愛莎看著父親忽然愣了愣，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船已經漸行漸遠, 上麵的人影模糊不清了, 她隻能瞧見兩個小小的人形互相扶著轉身進了船艙，行進大船後牽出一道波光粼粼的長長的水紋。
“回去吧。”
忽然，埃裏克張嘴說道。
愛莎扭頭看他，有些擔心地問：“老師, 這樣……沒關係嗎？”
“什麽？”
“……沒什麽。”
見埃裏克的神情已經恢複正常，愛莎便鬆了口氣。他和蒂娜的見麵出乎意料地平靜正常，沒有預想中的尷尬，兩個人互相說得幾句話雖然有點吵鬧的感覺，但並不顯得生疏，就像是普通的、不曾產生過嫌隙的老朋友一樣，這是再理想不過的情況了，愛莎不由得放心了許多。
於是她點了點頭，笑著回答：“嗯！回去吧。”
埃裏克沒有多說話，給了愛莎一個示意，便率先一步朝港口外走去。不過，等他轉過身，那張原本看起來已經完全和過去一樣的臉，才慢慢露出幾分疲憊的神色來。
在重新見到蒂娜的那一刻，過去那空白而空虛的二十年時光突然一口氣湧了上來，停滯的時間終於再次開始轉動，他再一次有了自己活著、自己正在呼吸的感覺，那是一種心髒內湧動的情感帶來的疼痛，如此清晰而明確。
他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即將結婚的女孩，而現在……她的女兒都已經到了她當年的年紀。
等待一旦成為習慣，時間就變得無足輕重。所以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猛地發現竟然早已過去了那麽久。不過……
蒂娜的確已經不再年輕了，但埃裏克其實還有後半句話沒有找到機會說。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
眼眸低垂了幾分，埃裏克看向了跟在他身側慢慢走著的愛莎，察覺到他的視線，那張和蒂娜相似的臉疑惑地看了過來，並且對他眨了眨眼睛。
“沒事。”
埃裏克淡淡地道，並且移開了目光。良久，他忽然又說了一句：“愛莎，你和你母親很像。”
“誒？”愛莎愣了愣神，這件事埃裏克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說過了，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再次提起，不過，愛莎還是回以一笑，“在維塔斯的時候，很多人都這麽說。”
埃裏克不置可否。
愛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他剛才說得並不是她們的長相，而是……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過來了。愛莎和蒂娜的確在性格上有所不同，不過……她們依然有很多內在的相似之處，比如說都有某一方麵的才能天賦，比如說……胸口都藏著某種熱烈的火焰。
定了定神，埃裏克道：“你給我的那個魔法陣，我近期會盡快告訴你結果。”
……
雖然說是“盡快”，可是由於埃裏克也沒有一眼認出那個魔法陣，且魔法陣本身確實相當複雜的關係，即使是魔法之塔上區第九層的魔法師，埃裏克亦沒能立刻就將它解決出來。
在等待的過程中，愛莎一直挺不安的，因為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畫對了那個極其複雜而陌生的魔法陣。雖然她有特殊魔法師的天賦，可那畢竟是許多高級魔法師都沒有成功繪製出來的魔法……愛莎越等越心焦，以至於在兩個星期後，埃裏克終於告訴她結果的時候，愛莎緊張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魔法已經檢驗出來了，你應該沒有畫錯。”
埃裏克首先簡明扼要地宣布了結果，接著停頓了片刻。
“抱歉，因為我沒有見過這種魔法陣，也差不多相關資料，所以耗費了比較多的時間。這種魔法……應該是杜克的暗族們特有的魔法，恐怕即使在杜克也隻是小範圍內使用和流傳，因此從來沒有得到過消息。”
愛莎認真地聽著，並且點了點頭。世界上每個國家魔法發展的水平和方向都不盡相同，哪怕是在海爾曼聯邦境內都會有細微的差別，例如米克斯王國的魔法師擅長治療類的魔法，格爾王國的魔法師擅長戰鬥類的魔法，彼斯尼斯王國的則擅長生活類的魔法。同理，比斯特和杜克恐怕也有他們獨特而沒有公開的魔法，由於長期以來的戰爭，大陸各個國家之間交流很少，即使是近年來關係比較好的比斯特和海爾曼聯邦，和平共處的時間也不過二十餘年，還不到共享科研信息的親密程度，尤其是新魔法研究的信息更是極其重要的保密文件，絕不可能外泄。
在這種情況下，其他國家的魔法師想要調查異國魔法，難度自然是很高的。其中最難調查的就是杜克的暗族魔法，按照傳說，暗族們在被神遺棄之前，是最受眷顧的種族，他們的居民擁有魔法天賦的比例相當高，而且平均水準也要高於人類和獸族。因此，雖然還是比不過科技和魔法高度繁榮的沃爾德，但不可否認，杜克依然是大陸國家中魔法發展水平最高的，而且他們人口較少，又被別的種族排擠，信息外泄的極少，即使是在世界之心，有關暗族的資料還是比獸族或者人類的少許多。
按照伊麗莎白的說法，先前為她診斷的那些高級魔法師也是怎麽說的，難以辨認的暗族特殊魔法，難以破解。
所以埃裏克光是願意答應這項麻煩的工作，愛莎就已經很高興了，她忐忑抿了抿唇，急切地問道：“老師，那……這到底是什麽魔法？它已經在伊麗莎白的手腕裏保持了好幾年了，會不會對她的身體有什麽影響？還有……這個能夠畫出反魔法陣破解嗎？”
愛莎一口氣問出來的問題太多，埃裏克不得不整理了一會兒，他想了想，索性隻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說：“不能。”
頓了頓。
“愛莎，你之前跟我說這個是封印魔法。”
愛莎一愣，點了點頭：“被使用了這個魔法之後，伊麗莎白的手腕就很難使出力氣了……難道不是嗎？”
“不是，你看看這些。”
埃裏克理了理手中的資料，將它們拿給愛莎看，並且進行講解。
愛莎接過圖紙，那上麵是她曾經臨摹給埃裏克的魔法陣，而現在它已經用特殊材料拓在了專業的魔法紙上，並且用墨水在周圍標注滿了公式和說明，被充分地進行了解析。不過，因為這些內容的難度太高，愛莎看了一眼便覺得頭暈，但是為了弄清楚這個魔法的構造，她還是努力盡下心來想要分析，於是眼睛不停地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內容，可是一時半會兒還是弄不懂。
這時，她聽到埃裏克道：“事實上，這是一個傳輸魔法……來吧，實際演示一下會比較直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