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旭看來,這命,大抵是死於非命吧。


    「別亂跑。」孔旭叮囑兒子道。


    孔昭少年時便一張嬰兒肥的圓臉,看上去頗為和氣,聽了父親的話之後不以為意。阿房宮他也不是第一次來,無需別人拎著耳朵囑咐,倒是另一件事更令他感興趣:「淮遠說,今天齊家主要領他弟弟見各位家主與管事。」


    孔旭聞言吃了一驚,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搖頭道:「與我們無關,隻管看著就是了。」


    當眾人看到那個一臉懵懂無知的小孩時,都露出了驚訝之色,麵麵相覷,眼神交流。


    「哈哈,小安,過來,」齊家主把齊淮安抱到自己腿上,臉上帶著幾分高深的笑容,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


    「家主這麟兒當真一看便是聰明伶俐,將來定為人中龍鳳啊。」立馬有聰明人眼珠子轉了轉,開口讚賞道。


    「唔,」齊家主笑而不語。


    孔昭打量了幾眼那個怯生生的小孩,再看看齊淮遠,依舊一臉淡然地立在一邊。


    有人開了頭,自然就有其他人應和,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起來。齊家主隻是笑得高深莫測,而齊淮安則是第一次見這麽多人,難免有些認生,也不應答,隻是不時瞄一眼兄長。


    對於齊家主突如其來得舉動,眾人各有猜測,不過有一件事是跑不了的,把小兒子領給眾人認識,那便是給了他名分了,這家主的位置……未必就一定是齊淮遠的。


    宮牆之間長長的石板走道上,齊家主負手在前走著,齊淮遠沉默地跟在後麵,走了百十來米,齊家主忽然停下來。


    「你和小安一直關係不錯。」


    齊淮遠和父親對視片刻,嗯了一聲。


    「嘖……」齊家主興致盎然地環顧周圍滿是秦風的建築,「阿房宮啊……遠兒,你知道扶蘇與胡亥的吧。」


    「父親想說什麽。」齊淮遠不為所動。


    「我們齊家,可不需要什麽兄友弟恭。」齊家主道,「小心啊,兒子,別陰溝裏翻船。」


    齊淮遠默然,半晌才開口:「父親多慮了。」


    「嗯,」齊家主笑笑,「我看著。」


    此後,齊家圈子裏都流傳著一種說法,道是齊家主更中意小兒子,這些年來也。於是大家都不禁猜測,這秦宮之中是不是又要有一場幾千年前一樣的變數。尋思著站隊的眾人開始各自討好兩位少爺,隻是齊家長子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可不像那位秦王長子一樣宅心仁厚,所以另一派始終被壓了一頭。


    齊淮安坐在門檻上,望著迴廊外朦朧的細雨出神,連何時身旁站了個人都沒發現。


    「在看什麽?」


    齊淮安猛地回過神來,一躍而起,隨即又帶上了幾分局促不安,低低地應道:「哥哥。」


    「怎麽了?」齊淮遠若有所思,揉上了齊淮安的腦袋。


    「我沒想……沒想奪什麽權。」


    齊淮遠盯著低頭盤弄手指的弟弟看了許久,忽然溫和地輕笑了一聲:「嗯。」


    齊淮安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抱住兄長的手蹭了蹭,又頗為羨慕地打量著那把精美的唐刀。


    「我教你使刀,好不好。」


    在不遠處觀望的孔昭聞言摸了摸下巴,看到那個小破孩興奮地點了頭,某人就一臉寵溺地拔出了刀,回身步入了雨中。


    綿綿細雨灑落在刀鋒之上,匯聚成水滴從刀尖滑落。黑衣少年目光陡然犀利起來,手腕輕抖,挽起一個刀花。雪亮的光影劃破雨幕,刀柄末端的金色穗子如同遊龍一般淩空飛舞。橫刀的破空聲即使在雨中依舊清晰可聞,招招淩厲致命。雨滴落在齊淮遠身上,卻絲毫沒有阻滯他的動作,隻是濺起了一地水花。


    即使孔昭已經見多了好友使刀的模樣,依舊不由被這場極具觀賞性的演示吸引。最後一招結束,少年收刀站定,驀然回首,水滴順著額間烏黑的髮絲滾落下來。


    齊淮安笑逐顏開,不顧兄長的一身水便撲了上去。齊淮遠無奈地把刀扔到一邊,伸手抱起他轉了一圈,爽朗地笑了出來。


    多年以後,孔昭每每麵對齊家陰鬱無情的年輕家主,不時會想起這一幕。


    造化總弄人。


    變故發生在齊淮安十歲那年。彼時齊家主似乎一直在刻意製造兄弟二人之間的矛盾,把各派係的鬥爭當成了一場遊戲。直到有一天,他死在了自己的長子手上。


    「你瘋了,」齊淮遠握著刀,死死盯住自己的父親,「我不會殺你的。」


    「我可從來沒教過你婦人之仁,兒子,」齊家主彎腰附在長子耳邊低語了幾句,隨即又直起腰朗聲道,「今天我不死,你也不配活了。」


    齊淮遠咬唇不語。握刀的手微微顫抖。


    「我早告訴你有今天。」齊家主忽然出手,一腿把長子掃倒在地,左手抓了上去,「你若不殺我,我便殺了你,那些東西自然有你弟弟承擔。」


    齊淮遠原地打了個滾躲過去,狼狽地起身,目光與父親對視。


    仿佛老頭狼與年輕的公狼迎麵相對,野獸一樣的目光逐漸露出猙獰來。


    一人執刀,而另一人則擁有著非常人所及的特殊力量,一時間勝負難分。


    分明才正當壯年的齊家主應付了不多久便微微喘息起來,動作也漸漸力不從心。


    「你這是油盡燈枯了嗎?」齊淮遠嘲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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