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前廳,一個正在喝茶的男子站起身來,葉輕風一見之下吃了一驚,失聲道:“唐……”最終還是把那個字咽了下去。


    那男子一怔,隨即笑著道:“少園主如何知道在下姓唐?”又抱拳道:“在下唐卓,久仰少園主大名。”


    葉輕風見他形貌與昔日唐經所扮的唐卓相同,不過氣質卻有些差異。眼前的唐卓恬淡飄逸,溫和儒雅,帶著幾分書卷之氣,全然不似江湖中人。


    兩人寒暄了一陣後唐卓直切主題,“這幾年唐某一直隱居海外,不太了解中原之事。這次回來聽說少園主中了唐門的‘煙波醉’一毒,所以特來替少園主解毒。”說話間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來,“這是解藥,連吃三天便無事了。”


    葉輕風聞言一陣驚喜,連忙接過謝了。這時環兒突然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園主打開了徐公子的棺材蓋。”


    葉輕風麵色一變,與唐卓打了一個招呼便跟著環兒急急去了。一路跑到湖心的天機閣中,看見一身白衣的東方朗正拉著水晶棺裏徐情的手哀求著:“清兒,你怎麽還不醒,你可知我等得很辛苦?”


    葉輕風強忍住眼角的酸澀,走過去將東方朗拉到一邊溫言道:“師父,你打擾他睡覺,他一生氣醒來就不理你了。”


    東方朗麵上立即露出恐慌之色,“那……那……”他疾步走到棺材邊柔聲道:“清兒你不要生氣,下次我再不敢了。”便伸手將棺材蓋小心翼翼地合上。


    葉輕風嘆了口氣,望望棺中美麗如昔的徐情,心中一陣歉疚。雖說人死應該入土為安,可是依東方朗的精神狀態他又怎敢埋了徐情?最後他找來一顆稀世玉石放進了徐情口中,是以他的身體才沒有一絲腐爛,麵色也一直栩栩如生。這兩年來東方朗朝夕陪著棺中的徐情,雖然常常瘋言瘋語,日子倒也平靜。


    這時突然看見棺材裏徐情手邊一個小小的黑色蠟球,他心念一動,過去打開棺材蓋,將小球取了出來。猜想著或許是徐情死後手裏一直握著這小球,剛才東方朗動了他的手,那球才滾了出來。


    安頓好了東方朗後往前廳走著,一路上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到了前廳看見唐卓時突然心念一動,暗想著知道自己中了“煙波醉”之毒的人也不過當年五六人而已,這唐卓又是如何聽說了此事?再說這毒的解藥在唐門已經失傳了多年,他又哪來的解藥?


    試探著把心裏的疑問向唐卓說了,唐卓沉吟了一陣,這才苦笑著道:“唐某天生不會撒謊,難怪騙不了葉兄。本來唐某答應一人決不泄漏的,可是既然葉兄已經懷疑,唐某便也隻得直言相告。”於是便開始敘述起來。


    “我因為討厭江湖紛爭,這五年來便一直隱居在東海一座小島上。閑暇時出海採藥遊玩,日子倒也愜意。一月前偶然到了東海一座海島,見那裏頗有一些難得一見的好藥材,便多停了幾日。


    一天夜裏我聽見一陣悲涼的簫聲,便循著聲音找去,最後在一棵大樹下看見了一個吹蕭的男子。男子聽見腳步聲便抬起頭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頭髮卻已經全白了。


    他看見我似乎也吃了一驚,打量了我幾眼後突然問:‘閣下可是唐門的唐卓?’我十分驚訝,便問他如何知曉,又問他姓名,他卻隻淡淡一笑,並沒有做答。


    我仔細看他麵貌,見他長得甚是出眾,隻可惜形容憔悴,似有疾病纏身。談話間我提出要給他把把脈,他淡淡道:‘治不好的。’卻還是把手腕伸了過來。


    我給他把了脈後,發覺他果然得的是絕症,根本無藥可治。據我判斷,最多也隻能熬一兩個月了,試探著問他,原來他早已知道。我見他一派雲淡風清,不似一般垂死之人那樣沮喪,心裏也有些佩服。


    他告訴我說他已經有三年沒有離開過這個島了,想搭我的船去附近一個小島遊玩一次。我自然欣然同意,次日一大早便和他一起出了海,按照他的指點,黃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那島上長著一種樹,樹葉呈赤紅色,甚是美麗。我遊興大動,提出上島去遊玩,卻被他製止了。他說他隻想坐在船上遠遠看看,並不想上島,也請我這次也不要上去,若有興致以後再自己過來。我雖覺奇怪,卻也沒有反對,便將船泊在了偏僻處。


    天黑後那遍布紅葉的小島上突然傳來淒切的笛聲,夜色中隱約看見小島沙灘邊的山崖上坐著一個黑衣男子在吹著橫笛。我朝白髮男子望去,見他正靜靜地凝望著那黑衣男子,便明白他其實是來探望這人的。


    我忍不住問他為何不上島去見他,他回答說自己曾答應那黑衣人臨死前來見他一麵,卻沒有說會讓他也見自己一麵。另外既然命在旦夕間,見又何益?若是對方在乎自己,見麵不過是徒增他的傷感內疚;如果他已不在乎,就更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白髮男子在船上默默傾聽了一夜的笛聲,天快亮時便讓我送他回了他住的那海島。臨別前他掏出一張藥方,說是他聽說天機園葉輕風中了唐門失傳已久的“煙波醉”。而他母親曾是唐門之人,這藥方是他不久前在他母親的故居找到,雖然他看不太明白,但似乎與“煙波醉”有關。


    我看了那藥方,發現那正是煙波醉解藥的配方,隻是上麵某些藥名用的是唐門特有的稱呼,隻有唐門的人才能明白。與他告辭後我便動身回到了中原,來到了天機園專程為葉兄解毒。”


    唐卓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望向葉輕風,見他神情有些激動,倒也不覺得詫異,他早就料到那白髮男子多半與葉輕風是舊識。


    這時葉輕風霍然起身,向唐卓急聲問道:“請快帶我去那海島見他。”


    唐卓見他神情鄭重,想到那白髮男子確實隨時有喪命的可能,也忙起身道:“那我們即刻啟程。”


    第三十九章 白首相逢淚滿纓


    兩人一路上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行了幾日,終於到了唐卓遇見那白髮男子的海島,居然正是昔日魔心穀所在的島。


    經過三年的時光,一切的悲歡離合漸漸沉澱,風中流淌著的隱約地哀傷婉約,遠山還是蕭條,卻是死一般的寂靜無聲。


    望著這海島,葉輕風苦笑著道:“想不到這些年他居然藏在這裏,若是早猜到,孤鴻也不至於苦等了那麽許久。”


    經過幾日來葉輕風斷斷續續的敘述,唐卓已經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嘆息之餘卻是深深的遺憾,因為就算孤鴻寒枝可以重逢,卻也是相聚時日無多了。


    兩人在島上尋覓了一陣子,終於看見一個白髮男子躺在一棵樹下,正是失蹤三年的寒枝,卻已經昏迷了過去。兩人忙將他帶上船,將船朝紅葉島疾駛而去。


    紅葉島上的紅葉已經凋零了大半,地上厚厚的一層。樹上殘餘的葉子經霜打過,已有些褪色,稀稀落落地掛在樹枝上。


    葉輕風抱著寒枝,與唐卓一起穿過島上紅色的樹林,眼前突然豁然開朗起來,卻是一個巨大的湖泊。陽光下波光粼粼,碧波如煙,對比它處的蕭瑟,此湖卻是一片欣欣向榮。


    湖心處有個小洲,洲上有一座精緻的木頭房子。房前用各色的貝殼鋪成縱橫交錯的花徑,門前栽種了許多種蘭芷杜若之類的香糙,湖風吹拂,清淡的香氣緩緩進入兩人肺腑,令人精神一暢。


    這時葉輕風懷裏的寒枝輕輕動了動,葉輕風忙俯下身來查看,見寒枝緩緩睜開了眼睛。


    待看清了周圍的景物後,寒枝掙紮著下了地,朝兩人淡淡道:“你們何苦如此?難道連個將死之人的心願也要違背麽?”


    唐卓想到是自己泄漏了他的行蹤,不由有些訕訕。葉輕風嘆息道:“寒枝兄何必如此?這三年來孤鴻朝夕盼你,難道你竟還不明白他對你的心意麽?”


    一陣清風吹來,吹皺了一湖碧水,岸邊又多了幾片落葉。寒枝別過目光靜靜道:“經過這些年的反反覆覆,恐怕就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好在這些於我已經不重要了。”


    “可是你若不關心他,又為何因為擔心他自刎,特意托水姑娘送信給他?”葉輕風急聲問。


    寒枝轉回目光望著他,“我的確依然關心他,所以才讓水姑娘帶信給他,不想他因為內疚平白送了一條性命——然而那也僅僅是關心罷了。”


    這時湖心小洲上木屋的門突然開了,一個年輕男子走了出來。他站在那裏,隔著湖水癡癡地看著寒枝,眼中如盛著層層迷霧。


    寒枝聽見開門聲,也轉過身望了過去。湖麵上的空氣突然凝固了,風過塵住,一切喧囂漸漸歸於沉靜。


    良久,孤鴻終於開口輕輕道:“你來了?”


    寒枝微微點頭,“嗯,我來了。”


    葉輕風有些詫異的望著兩人,在他無數次的設想中,兩人重逢時的情景應該不是這麽平靜才對。就算不是抱頭痛哭,也該是歡喜而笑,眼下見兩人的情形倒似是才分別了幾日又馬上重逢的普通朋友一般淡漠。


    孤鴻縱身一躍,身形便到了湖上,腳尖輕點了幾下湖水,人便翩然落到了寒枝麵前。


    他扶住寒枝的肩,伸手指著小洲上的木屋朝他靜靜道:“我給你在湖心造了間屋子,望你不要嫌棄。”


    寒枝朝那屋子望了一陣,收回目光朝他道:“這間很好——至少比我們從前住的那間要好得多。以前的那間廚房一直漏雨,我讓你去修你不肯,我們還為了這個打了不少架,到了最後還是我自己修了,因為你寧可餓死也不進廚房,受苦的還是我。”


    孤鴻想了想,“有這回事麽?我記不清了。打架的次數太多,誰還記得是什麽理由?不過以後不會了。我帶你去屋子裏看看好不好?”


    寒枝點頭,“好。”上前了一步,被孤鴻摟住腰際。孤鴻朝葉輕風與唐卓微一頷首示意,便帶著他踏波而去。


    待兩人身影消失在洲上小屋後,葉輕風終於嘆了一口氣。他朝唐卓望去,見他神情凝重,心裏突然一沉,剛要問話,便聽唐卓澀聲道:“寒枝他……恐怕過不了今夜了,他們倆想來都明白,所以都不提分離的事。”


    葉輕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寒枝適才站立之處一灘鮮血,而湖水上也泛著淡淡的血絲。他突然變了臉色,“怎會……怎會如此?”


    唐卓解釋道:“他的寒毒發到了極至,撐破了手腕腳踝上的舊傷口。這血……是止不住了。”


    此刻木屋裏寒枝正依在孤鴻的身上打量屋子裏的擺設,“這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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