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紮著睜開眼睛,看見頭頂上石孤鴻焦急地喚著自己。石寒枝嗤笑一聲:“你不是不行罷——這麽快就完啦!”


    石孤鴻搖搖頭道:“其實我什麽都沒做,我是想得到他,不過卻不想把自己曾經受過的屈辱加諸於他的身上,如果我這樣做,與追石令主那禽獸又有何區別?”


    “可是令主那樣做是懲罰你抗命,而你是因為愛他。”


    “以愛為名的強暴難道就不是強暴了麽?”他頓了頓,麵上的表情也堅定起來,“我會努力爭取他,假如我用盡了全力仍然得不到他的心,那麽我就放棄。”


    石寒枝頹然閉上眼睛,心中暗罵了數聲“愚蠢”,半晌嘆了口氣道:“你這樣又是何苦?好人你這輩子註定是做不了了,壞人你卻也做得不甘心。上不來,也下不去,這樣活著該多麽痛苦,為何不索性來個慡快?”


    石孤鴻苦笑一聲,“我明白自己這樣很窩囊,可是我不甘心陷入萬劫不復。我殺人是完全被逼,我這樣汙穢的身子也不是我願意要的,我隻是想著不去主動做壞事也就可以問心無愧了。”


    石寒枝聞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麵頰,漸漸有些了解了石孤鴻的心情,他輕嘆一聲道:“誰說善惡不是天生?你在這樣的環境下呆了十多年,心裏卻還是幹淨的。可是我呢?唉……”


    石孤鴻麵色一變,身體也僵硬了起來,石寒枝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便冷冷推開了他,“我天生就是自私自利之人,若是時光重來,我還是一樣會殺石冷洲。”


    石孤鴻沉著臉站起身來,他啞聲道:“以後別再提這件事了。”說完便轉身進了山洞。


    望著他的背影石寒枝喃喃道:“你就算口中不提,卻還是會永遠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難道走錯了一步,就要滿盤皆輸?孤鴻孤鴻,這四年來我付出的代價難道還不足以彌補我殺死冷洲的過失?”


    石寒枝走進山洞時見石孤鴻正抱著葉輕風坐在火堆邊,他走過去道:“他很快就要醒來了,若不想暴露身份,就馬上離開。”


    石孤鴻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也好。”便脫下外衣,將葉輕風小心翼翼地平放在衣服上。


    石寒枝靜靜看著,突然道:“原來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石孤鴻輕咳一聲,站起身岔開話題,“他躺在這裏會不會有危險?”


    石寒枝曬笑了一聲,“原來你不但溫柔而且還很體貼,怎麽你對我就那麽凶呢?”


    石孤鴻平靜地看他一眼,“你對我難道就不凶?我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麵時我就被你踹到水溝裏,後來受了風寒,差點沒有送命。”


    石寒枝怔忡了一剎那,終於失聲而笑,“原來你這麽喜歡記仇,那今日我就賣你一個人情。我們躲在暗處,等你的小情人醒來後我們再離開。”


    “什麽……小情人?你這人說話怎地如此難聽?”


    這時葉輕風的眼睫突然顫了顫,石寒枝忙將食指伸到唇邊“噓”了一聲,兩人身形一閃,便移身到洞外隱蔽處。


    不多時葉輕風走出了山洞,他口中呼喚了幾聲,見四下無人,躊躇了一陣,便搖搖晃晃走了。


    片刻後石寒枝與石孤鴻現出身形,石孤鴻突然道:“糟了!忘記告訴他他中毒的事了。”


    石寒枝不屑地蹙蹙眉,“還用告訴他麽?隻要毒不去除幹淨,他眉間的紅點就不能褪去。唐經是內行,定然一眼就可看出緣由,說不定他有辦法幫他去毒呢。”


    “可是這毒說不定正是唐經下的。他用唐門失傳之毒害人,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反而不會引人懷疑。隻是唐經究竟有何動機害葉輕風呢?”


    石寒枝沉思了片刻,“或許是為了試劍大會,據說八大門派曾有個口頭協定,不論是那個門派的弟子在試劍大會上奪冠,並且在重陽一戰中打敗魔心穀傳人,八大門派從此便由那個門派統領,而那名得勝的弟子也會成為武林盟主。”


    石孤鴻一怔,“這樣說來八大門派可能也是各有私心。”


    石寒枝冷笑一聲,“那是自然,據說那魔心穀是由一群女子組成,武功也不見得如何出類拔萃,卻能在十八年前攪得江湖烏煙瘴氣。若非八大門派貌合神離,又哪有魔心穀的機會?”


    第十一章 月光如水水如天


    兩人返回山穀中小屋的時候已是次日黃昏。推開房門,看見一個紫衣男子坐在椅子上,全身帶著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石孤鴻身體一僵,立即別過臉去。石寒枝上前微一欠身,“屬下參見令主。”


    追石令主陰冷的目光在石孤鴻身上掃視著,陰惻惻道:“石孤鴻你好大的膽子,看見本令主居然敢不行禮。”


    石孤鴻下頜微微一揚,“我從不朝衣冠禽獸行禮。”


    紫色人影突然一閃,“啪”一聲脆響後又回到了椅子上。石孤鴻捂著左頰狠狠瞪著紫衣人,血絲從口中慢慢溢出。


    石寒枝麵色一變,忙上前朝紫衣人道:“屬下參見令主。”


    追石令主將冷森森的目光從石孤鴻麵上移開,望著石寒枝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你們倆好大的膽子,居然跑到天機園去。若是被人識破了身份又待如何?”


    石寒枝忙道:“屬下二人去那裏隻是為了尋覓機會殺唐經。”


    追石令主點點頭,“暗殺唐經一事先推遲。眼下先去查秦淮河上那個名ji晚晴的身世以及下落。”


    “可是……聽說那個晚晴已經死在秦淮河上。”石寒枝道。


    追石令主搖頭,“本令主懷疑晚晴是詐死脫逃,說不定她與魔心穀有莫大的關係。”


    石孤鴻聞言一怔,想到晚晴死那夜自己追蹤葉輕風到江邊時看見一條白影閃進一條小船,難道說那白影便是晚晴?若是晚晴詐死,她把那古琴送給楚思遠又是何意?會不會後來的幾日裏楚思遠屢屢遭人襲擊,以及楚家後來被滅門均與此事有關?


    這時追石令主站起身來,“這件事速速查明。”剛要踏出門檻,卻突然收住腳,回頭瞥了石孤鴻一眼。他邪邪一笑,“竟然敢和我作對,難道是沒被我玩夠?”未等他反應過來便沒了蹤跡,留下石孤鴻慘白著臉捏著拳頭站在那裏,嘴唇上已經咬出一道血痕。


    望著石孤鴻的神情,石寒枝心中一憐,忍不住上前扶住他的肩,“都是過去的事了,你想它作甚?反正你是男人,那種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以後隻要你聽他的命令,他就不會再淩辱你。”


    石孤鴻聞言麵色一青,猛力一推石寒枝。石寒枝沒有防備,“啊”一聲便摔了出去。石孤鴻冷冷望著地上的石寒枝,“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沒有受過那種屈辱你又怎能明白?”


    石寒枝緩緩爬起身來,冷冷看了石孤鴻一陣子,突然笑了起來,“那又怎樣?你這麽愚蠢,活該受那種罪!若非當年你抗命不肯殺石冷洲,你根本就不會被令主強暴,我隻是比你聰明些罷了。”說完便憤然轉身出了房門。


    石孤鴻頹然倒在床上,回想著前塵往事。這樣想了一陣,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見石寒枝正坐在桌子邊吃飯,聞到飯香,這才發現自己早已飢腸轆轆。他走到桌子邊坐下,石寒枝放指著自己手中的飯碗道:“家裏沒米了,我將所有的米煮了也隻有這一碗。”


    石孤鴻聞言默然不語,端起茶杯猛地喝了幾口茶。山穀地處偏僻,到金陵城起碼要兩個時辰,看來今夜隻有餓肚子了。


    兩人相處十年來一直是石寒枝做飯做家務,不過石孤鴻並沒有享受到什麽。石寒枝每次做完便自己先吃,吃剩的才會給他,十頓中至少有五頓石孤鴻是吃不飽的。而石孤鴻對這些又不太在乎,沒有的吃就餓著,沒有衣服穿就凍著。不殺人的時候他常常坐著不動,與活死人差不多。


    於是桌邊一人吃飯一人喝茶,默然無語。過了一陣子石寒枝放下筷子,拿了衣衫出門去小溪邊沐浴。


    石孤鴻見他的飯碗裏還有半碗剩飯,桌子上的盤子裏還有些剩菜,他便順手端起剩菜剩飯吃了起來,風捲殘雲一通後碗與盤子便都見了底。雖然離飽還差得遠,不過比適才飢腸轆轆要好了許多。


    又喝了幾口茶,便也拿了衣衫去小溪邊浴身。暮色中遠遠看見石寒枝雪白的身體站在溪水裏,這具身體他看了許多年,以前從來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可是最近看了總是似乎記憶的一角被牽動,然而又有什麽力量阻止著他去深究。


    脫衣衫時一個小瓶從袖子裏抖了出來,撿起來一看卻是石寒枝給他的那瓶媚藥。他心念一動:為何那日石寒枝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想了想便又把小瓶放進了衣服裏。


    兩人在水中洗著身體,四周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幾聲青蛙的叫聲。涼風習習,帶來陣陣野花香氣,在這樣靜謐的夜,再喧囂的情緒也會漸漸安定下來。


    月亮從雲彩後鑽出了半邊臉,對著潺潺的溪水梳妝打扮著。石孤鴻伸手捧起一些水,那月兒便落到了手中,隨著水波輕輕蕩漾著。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記得這句詩還是你教我的。”石寒枝突然幽幽道。


    石孤鴻任手心的水漏光,“是麽?我還以為我教的人是冷洲呢?”


    石寒枝苦苦一笑,“也許罷,或許是你教他時被我聽見了。隔了那麽久,誰又能記得清楚?”


    石孤鴻伸手將溪水潑在自己身上,看著水中的鵝卵石喃喃道:“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我還說要為他在水中造一座房子,用荷葉來做屋頂,用蓀糙作牆壁,用紫貝來鋪砌中庭,用蘭木做屋椽,用白芷來裝飾臥房,用薜荔編織成幃帳——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哦,是在山那邊的梅花林裏說的罷,其實當時我也在場呢——不過你不記得了。那時你多少歲,十五還是十六?”


    石孤鴻心裏一酸,兩人能夠這樣心平氣和的回憶石冷洲實屬少有,雖然心中還有芥蒂,可是想到石寒枝已經毀了那本心法,恐怕性命不能長久,另外他畢竟是唯一可以同他分享往事的人,心中對他的恨意無形中淡去很多。


    洗浴後石孤鴻上岸穿上衣衫,突然朝石寒枝道:“若非是我親手埋下冷洲,我真要以為葉輕風就是他,兩人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石寒枝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既然冷洲已經不在了,那你就好好把握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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