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我看著還算順利,他還有什麽不順心的?」辜渙想了一會兒:「我記得他婚期是不是近了?」


    「就是婚事出了問題。」 袁夢杳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等過了年,懷素就是而立之年了,他與方家女郎早有婚約,隻是之前女方的母親去世,婚事這樣一耽誤,兩人年紀都不算小了。本來我勸他,等到從南疆回來就成婚,誰料聖人一紙文書直接把人支到了博陵。聖人還記得是怎麽尋到機會把人從博陵調回來的嗎?」


    「當然記得。年初門下省方侍郎突發心疾歿了,這才——」辜渙眨了眨眼睛,看向袁夢杳:「方家女郎是……」


    「方侍郎的女兒。」袁夢杳接上後半句:「等過了孝期,懷素可就是三十有二,方家女郎也二十有三了。」


    辜渙有些尷尬,這年紀才成婚說出去著實有些尷尬,若是成婚早的,這年紀恐怕都該操心子女婚事了。


    「這……我之前也沒料到啊。」早早成了婚的辜渙完全忘記了自己這三個伴讀還全是光棍一條。可守孝一事,即便是他也沒法更改,否則積毀銷骨,光是唾沫就能淹死人。


    「不然我給他賞他幾個姬妾?」


    「方侍郎去世,方家女郎傷心過度,至今仍纏綿病榻,近日裏有消息說她看著怕是不好了。」袁夢杳譴責地看著辜渙:「聖人是怕她病得不夠重嗎?」


    辜渙:「……」


    「……那我是不是可以準備姬妾了?」


    袁夢杳冷笑:「未婚妻屍骨未寒,懷素就縱情聲色,陛下是想把懷素這麽多年在清流的名聲毀幹淨嗎?」


    辜渙立刻舉手投降:「吾之過也。」


    「陛下也體諒懷素一些吧。」


    袁夢杳雖然這麽和辜渙說著,可他心裏知道,馮懷素並非為此事心情鬱結,隻是有些話是不好告訴皇帝的,哪怕他們從小就親近,到底還是身份有別。


    「話說回來,」袁夢杳順勢轉開了話題:「某至今仍是孤身一人,陛下下次賜人姬妾時,是不是也考慮考慮某?」


    辜渙冷笑一聲:「無事就退下吧。」


    碰了個硬釘子的袁夢杳再拜之後退下了,一離開九宸殿,直奔了馮懷素的府邸,一邊走,一邊想:自己就是個和稀泥、收拾爛攤子的命啊。


    爛攤子收拾的多了,馮懷素的侍從肖九和他熟得很,見是他,立刻開門放行,帶他去見馮懷素。


    肖九低聲道:「主人今日心情似是壞透了,回來時臉色陰沉極了,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


    袁夢杳點點頭:「我知道了,先去忙吧。」


    肖九不欲在此時觸馮懷素眉頭,二話不說,低頭就走了。


    見肖九走遠了,袁夢杳才抬手叩門:「懷素,是我,開門。」


    過了有一盞茶的時間,門才緩緩開了,馮懷素神色陰沉地堵在門口,顯然不希望他進去:「有事?」


    袁夢杳厚著臉皮硬是擠進了書房,看著裏麵一地被拗斷的扇子,眼角抽了抽,想來馮懷素是上輩子和扇子結了深仇,這輩子總是各種辣手摧扇。他數了數地上散落的扇子屍體的數量,約莫可以估計到馮懷素心情有多糟。


    專注收拾爛攤子的袁夢杳撥出一塊可以落腳的地方,假裝沒看見這一地狼藉,淡定地坐下了:「我沒事,你有事。」


    馮懷素有些焦躁道:「我好得很。」


    「你是好得很,你的扇子倒是倒黴的很。」袁夢杳不軟不硬地懟了他一句,緊接著緩和了語氣,關切道:「懷素,你——又想起馮懇真寄公了?」


    馮懷素關上了門,順手從地上撈起來一把肢體扭曲的扇子,將它小心地扭回正常的狀態,隻是那本來就命懸一線的扇骨受了力氣,立刻斷成了兩截,完全沒了可以挽回的餘地。


    「不是,不是想起。」 他皺著眉將徹底壞掉的扇子扔開了:「是從來沒有忘過。」


    袁夢杳在心底長嘆一聲,馮真寄公始終都是懷素解不開的心結。


    馮懷素年紀比他稍長,繼元之亂時,自己尚未出生,馮懷素年紀很幼,隻是他自小聰慧,懂事早,開蒙也早,很多事情記得比大人還清楚。


    當年江北淪陷,馮懷素是親歷過那段混亂的。玉京淪陷的那天,往日的繁華和綺麗被陰雲和恐懼籠罩著,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那日馮懷素原本和他祖父約好要講《雲都紀事》,他興沖沖地去赴約,碰上了被博陵侯安排接應的人馬,因此逃過一劫,跟著他祖父一起到了江南。而他的父母沒有這麽幸運,並未能逃出戰火綿延的玉京。


    那一年是繼元六年,入冬之後,馮真寄的身體每況日下,和祖父相依為命、尚還年幼的馮懷素害怕極了,每日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怎麽勸都不肯走。在新年前三天,馮真寄在睡夢中離世,馮懷素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他一覺醒來,一直緊緊攥住的手已經涼了。馮懷素勉強自己冷靜下來,叫了兩聲大父,遲遲沒有得到應答,於是一直喊到聲嘶力竭。直到侍從聞聲而來,硬是拉扯著馮懷素離開,床上的人闔著眼,也沒有一點兒反應。


    三朝帝師的馮懇真寄公在江南一處荒僻的院落裏悄無聲息地離世,留下馮懷素孤零零一個人。他既沒能看到收復江北的那天,也沒能看到孫兒長大成人的那天,隻看到了漫天的烽火、玉京的淪陷,繁華破碎、綺麗凋零,那是整個晉朝最為狼狽的時刻。按照馮真寄的遺願,崔謬親自安排了葬禮,將他埋葬在江左望玉山。哪怕之後江北光復,馮真寄再也未曾踏足江北的傷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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