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瀾卸了灌注在長槍上的力道,頹然退開一步,“我去找阿澈。”


    方嵩二一怔,眼下是什麽時候?北防軍步兵不日開到便要北上征討月氏,如何還能在這個當口兒擅離軍中!抬眼,上官瀾眸光凜然。終是將勸阻咽了下去,“也好。”


    聽得這一句,上官瀾這才轉身出帳。


    自打騎兵營率先拔營北上,戰局便是千變萬化,一步錯步步錯,直到如今阿澈下落不明。每每思量至此,心裏便亂慌慌地糟成一團。但好在,還能明明白白收拾大氅藥材繃帶和少許幹糧。阿澈行刺,定然要隱藏行跡,怕是換了北戎騎兵戰袍,亂軍之中全靠衣服認人,阿澈若要自保,定會想法子避戰。當時情形,也隻能西去。


    雪不定,風又起。上官瀾負劍西去,血染的大氅在風中獵獵,轉瞬湮沒於茫茫風雪。


    硬撐著一口氣在風雪裏跋涉的玉鳳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遠。隻覺得冷,恨不得將皮骨凍個透徹的冷。背後本是有傷,但一牽一引全不疼痛,唯有一陣接一陣的僵冷,直刺心底。


    真靜啊,好像能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力竭的人終於撐不住搖搖欲墜身形,轟然傾倒在地。飛雪如席,轉瞬將來路和去路掩藏得幹幹淨淨。


    上官瀾牽馬在雪野跋涉,這一片地界少有人煙,積雪深厚,直沒膝上。半夜大雪,路途痕跡早被積雪埋得一幹二淨。雪出跟在後頭也是一步一緩,馬背上的褡褳在風裏搖搖晃晃。這一片雪野,荒蕪人煙,足以將任何一個人的行跡掩藏得幹幹淨淨。到底該怎麽找?上官瀾闔眼悶頭往前,心底的慌亂無措卻漸漸再也掩藏不住!雪野莽莽毫無蹤跡,他到底該往何方去尋他的阿澈……腳下步伐因著心境也漸漸淩亂,一個不慎,竟被絆倒在地。上官瀾渾身脫力跪在深厚積雪裏,抬眼,茫茫風雪似要將這天地吞盡!心底湧上來的荒涼急迫地想要宣洩,一拳狠狠地砸在了積雪上,積雪如鹽,硌得骨頭隱隱作痛。


    “阿澈!阿澈,阿澈……”一聲嘶吼被風雪吞噬之後,聲音便漸漸低微,直到變成喃喃自語。


    倘若,倘若……再找不見他的阿澈了,又該如何?心底漸生的恐懼再也壓不住。上官瀾咬牙站起身來,找,要找!哪怕葬身雪野,也心甘情願!


    手中緊緊拽著的韁繩忽然吃力得緊。上官瀾一愣,心底生出一股悲涼。緩緩鬆了韁繩挨近雪出,伸手拂去雪出鬃毛的上的凝霜積雪,輕聲問:“你若是不願,我放了你可好?”清淡的話音飄散在風裏,唇齒間嗬出的氣息也轉瞬散去。雪出甩了甩轡頭,噴了個響鼻,率先邁開蹄子往前。不朝正西,反向西北。


    雪出往前走了幾步,似是察覺上官瀾不曾跟上,竟停下步子來轉頭朝著上官瀾噴了個響鼻。上官瀾陡得福至心靈,欣喜若狂地撲上去抱住雪出脖頸,馬匹嗅覺本就敏銳,何況是雪出這樣的靈馬,“你知道他在哪兒,你知道?你知道!”心底漫上來的喜悅,將他所有的茫然無措恐懼慌亂一掃而空。


    雪出在前帶路,一馬一人頂著風雪一步一步往前挪,緩慢卻堅定。勁風如割,飛雪如席,長袍被風扯在背後猶如旌旗。


    天色擦黑,張目唯見劃過眼前的飛雪,刺得眼睛隱隱作痛。雪出忽而停下了步子,埋頭在雪地上輕輕聞嗅,潮濕的鼻尖兒在雪上摩擦,像是要將那厚厚的積雪撥開。


    找到了,找到了……


    上官瀾踉蹌著撲上去,蜷曲著五指扒拉著身前的雪子,冰冷,質地如鹽,劃得手指生疼。膝下的冰雪被融化,凍得骨骼生疼。阿澈他,就被埋在了這樣的寒冷裏啊……指尖的冰冷一直傳到心底,凍結了他方才心底蓬勃的喜悅和初生的希望。隻覺得心口疼得像是有針在深深淺淺地戳,叫他眼眶止不住酸澀。他連阿澈如今是什麽模樣都不敢多想。


    厚厚的積雪裏露出一片衣角。上官瀾急切的想要將積雪清理幹淨,手上的動作卻越發輕柔。掌心一層一層拂開積雪,直到露出雪下俯臥著的人。


    後背的衣物被鮮血浸透之後又被凍成鐵板一塊,恐怕連血肉都已被凍得僵冷!上官瀾陡得一哽,冰冷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


    小心翼翼地將俯臥在雪下的人輕輕翻轉過來,但見他麵目沉凝,眉間發梢凝霜成冰,連麵頰上都覆了一層薄冰。


    上官瀾嗬暖了手去觸他臉頰。掌下的冰冷直刺心底,疼得發麻。傾身下去,麵頰觸到一片冰冷,連一點點生氣都感覺不到。伸手想將人輕輕攬起來,但僵冷的四肢猶如冰瓷,叫人不敢動不敢碰。


    明知不該叫他就這麽躺在雪野裏,可上官瀾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要傾身下去連人帶雪一道攏進懷裏就這樣將他慢慢捂暖和了,卻又忍不住想要起身試圖將他扶起想要把他帶走。但雙手卻隻在他身上輕輕觸碰,不敢有所動作。


    嘴裏含含糊糊叫著他的名,臉上淚水交織,凝成冰珠,“阿澈,阿澈……我怎麽辦才好……阿澈……”


    頰邊擦過極輕極輕的呼吸,上官瀾猛得一僵。指尖在頸側稍稍一觸,指尖下的跳動微弱,但清晰。要救,要救活阿澈!這一個念頭叫他忘了茫然恐懼,臉上霜色淚痕猶在,眼神卻已然清亮得怕人。


    風雪凜凜,上官瀾終於將阿澈縛進了懷裏,用大氅緊緊裹住懷裏的人。掌心觸感冷得叫人心口隱隱作痛。背後的衣物被凍得猶如鐵板。上官瀾在瞧見那一塊僵冷的衣物時便已然猜到這衣物下頭的身子已經傷成了什麽模樣,但他不敢看,隻敢咬著牙把人緊緊抱在懷裏尋一個避風躲雪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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