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虛弱的身體理應沒什麽力氣來對抗這結印帶來的痛苦,然而現在卻騰地抬起上身,嘴裏噴出一口鮮血後便是再也壓抑不住的痛呼,但他的聲音實在太沙啞,像是卡在喉嚨裏一般無法發泄。


    納瑟退到旁邊,收斂起方才的失態,不知是因為情緒的波動還是因為最近長期失眠的關係,眼睛裏布滿血絲,太陽穴也一陣陣抽痛。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擰著眉頭看著龍延道:“他的聲音是不是也……”


    此刻龍延已經完全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他決定不再去憐憫一個本來就要死的人,因為這個對納瑟以及很多人來說都是罪人的存在,實在沒有求情成功的可能性,如果此刻那人身體頂不住咒師的咒印反而是最好的。


    “哈啊啊……呃唔……”


    龍延正想說話,就見那人又是一個挺起,細瘦的身子不停的顫抖、抽搐著,咒師手中的光漸漸變淡,黑色的咒印從他的臍心開始向外畫出如血脈般的圖案,直至蔓延整個腹部,隨著咒師的咒語,那黑色的咒印頓時變成鮮血色,在那慘白的身軀上不斷向上蔓延,直至他的脖子方休,這白與紅的結合竟有種說不出妖艷。


    當咒師的身體離開那人溢血的腹臍之時,大概也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那個蒼白的身子突然安靜下來,就連最輕微的顫抖也沒有,仿佛……死了一般。


    而那如同血脈般的痕跡也在咒師離手的瞬間消失失蹤。


    “怎麽回事?”


    納瑟大步上前,有些懊惱地看著一動不動的人,怒視著咒師。


    咒師抹了一把汗,向納瑟道:“陛下請放心,他隻是太虛弱了,卻還未死,多虧了您方才給他喝下的那劑藥。”


    納瑟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他退到旁邊給了龍延一個眼神。


    龍延會意地來到床邊為床上可憐的罪人把脈,良久卻不發一言,另一隻手的掌心則貼著他的心口很久,久到納瑟忍不住出聲詢問才慢慢地說:“還好,還死不了,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以他現在的身體估計經不起幾次折騰了,之前我也說過,他所有的傷都是靠藥物抑製的,而這種藥物是有時限的,我雖然不知時限是多久,不過估計也快了……”


    “那種藥,你能調配嗎?”


    龍延微微一愣,他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沉下臉道:“那麽惡毒的東西我怎麽可能有。”說話間,手也沒閑著,處理傷口,接回斷骨,卻不再像之前那般帶著憐憫而輕手輕腳了,就好似手中的不過是肉塊,任由他翻來翻去。


    那人或許是被弄的疼了,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嘴裏發出一聲極輕的□□。


    站在旁邊的納瑟看著覺得更躁了:“你就不能輕點?”


    龍延頓時覺得好笑:“怎麽?納瑟大人也開始同情罪人了?”


    納瑟咬著牙道:“弄死了你負責?”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是嗎?”龍延處理完傷口,又端來已經備好的藥汁,一手拖在那人腦後抬起他的頭,二話不說直接把藥汁灌了進去。


    對方畢竟是個重傷之人,此刻別說是動動手指,連喝藥都是件艱難的事,所以來不及吞下的藥汁隨著他的咳嗽溢了出來。


    納瑟終於忍不住一把奪過藥碗,喝道:“我不知道你在生什麽氣,總之,給我站一邊去。”


    龍延被推至旁邊,冷笑著抱胸站在旁邊。


    納瑟取過勺子開始一口一口地餵。


    “方才,你說他的眼睛看不見又是怎麽回事?”


    藥碗見底,納瑟觸著眉頭默默地看著這張蒼白的臉。


    龍延再次把了把脈確定沒什麽大礙之後繼續開始在各種藥糙藥劑中忙碌起來,一邊回答著納瑟的問題。


    “千鴆,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一種罕見的毒。”


    “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


    納瑟把人放回床上,目光在觸及他蒼白消瘦的身體時不由地露出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複雜情緒,終於良心發現地取來薄被把人裹起來,然後連人帶被的抱到旁邊貴妃椅上,這才吩咐下人進來收拾殘局。


    龍延點了點頭說:“這種毒我隻聽父親提過,是五百年前一名南疆的藥師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煉製而成的,曾經用在出征的士兵身上用來提高士兵的戰鬥力,可之後出現的復作用讓當時南疆的皇帝非常生氣,並下令禁用此藥。”


    “那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龍延斜瞄他一眼:“我怎麽知道。那個烏傷老王秘密太多,誰知道他是怎麽得到的。”


    “你說的復作用也包含視力和聲音?”


    “千鴆,說好聽點是提高人類身體的力量,隻需一劑,便能達到出乎意料的效果,但是說白了就是傀儡罷了。”


    龍延淡淡地看了一眼納瑟,果然從他的臉上看見了意料之中的表情,他輕笑了下繼續說:“喝下這種藥的人,除了能力暴漲之外,同樣會失去最基本的東西,那就是人類的感情,一個人如果沒有了感情,就如同人偶,任由下藥的人擺弄與操控,但他潛意識卻依然存在,隻是無法反抗命令而已,因為失去了基本的感覺,所以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久而久之……身體就會越來越接近人偶,有的人可能會失去聽覺,有的人可能會慢慢地失去視覺……我想他的眼睛正是因為如此。”


    納瑟突然撫著額頭冷笑一聲,高大修長的身子頓感無力,後退了幾步靠著牆大笑起來。


    龍延嘆著氣說:“但我給他醫治的時候,發現他並未完全失明,至少還能看見模糊的影子,如果停止使用千鴆,說不定還能恢復……”話未說完,就見納瑟一臉笑的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看著自己,“納瑟,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納瑟輕擺著腦袋:“不不不,我隻是覺得很可笑,我和父親竟然一直跟個瞎子在戰鬥,還幾次差點被砍死,一個人偶……你說這不可笑嗎?哈哈哈哈……”


    他笑的毫無感情,像笑又像在哭。


    龍延非常能明白納瑟現在的心情。


    報復的對象竟隻是被人操控的人偶,那種恨意無處可發的情緒幾乎讓他崩潰,他隻是需要一個宣洩壓抑了二十年恨的出口而已。


    “若停止用藥,他的感情能恢復嗎?”


    “這是肯定的,隻是……恢復了又如何?你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並不公平,那些罪孽不應該完全屬於他的。”


    龍延說的話,納瑟豈會不明白?


    隻是……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放不下,他也跑不掉……”納瑟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把人從榻上抱著床上躺好,“還有三天,你好好看著他,就這一次,若他活下來,就放他走。”


    “納瑟……”


    “我知道把所有的恨都發泄在他身上不公平,但……這也是他必須受的。”


    “……”


    “龍延,關於那個千鴆,等木狼族的事結束之後就全毀了吧。”


    “是。”


    “我還有事,三天後我會讓人來接他。”


    龍延目送納瑟孤獨的背影離開不由輕嘆,其實剛才他想說的是,放他走不如殺了他,恢復了所有的感情,卻忘不了痛苦的人活著比死還難受。


    7


    疼,哪裏都疼,哪怕隻是靜靜地躺著,什麽都不做,那些頑固的疼痛還糾纏著他,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不會疼了?


    “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死,不會死,不能死,明白嗎?要不然你知道我會怎麽對待你的母親。”


    母親,對,他還有母親,那個唯一疼愛他對他好的人。


    “謝謝你救了我。”


    “你叫什麽名字?”


    對了,還有他,他說會來接他的,他說讓他等他。


    “母親叫我燃,燃燒的燃……”


    那人的懷抱溫暖的令他沉迷,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他的聲音如同魔咒般,淨化著他的心靈,他是願意等他的,不論等多久……


    “你這個賤人,和那個女人一樣下賤,你想毀了我辛辛苦苦打來的江山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啊,為什麽您隻會一味的把罪都推在我的身上?


    “既然你那麽喜歡男人,就在這裏好好享受吧。”


    之後怎麽了?


    發生了什麽事??


    腦中和眼前都是一片空白,隻是身體上傳來的感覺讓他很想吐,可不論他怎麽掙紮都掙脫不了惱人的束縛,沒人會來救他,沒人會聽見他的呼救,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有什麽可怕的事正在自己身上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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