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父母者,為了自己的骨肉都能如此不顧一切嗎?


    他又想起爹爹臥病在床,依然柔聲安慰他的樣子……爹爹是他最親的親人,給予了他無限關愛,可鳳寧公主早早去世,他從未有過母親。


    自從知道自己還有素昧蒙麵的親身父母之後,趙七會偶爾偷偷幻想自己的母親會是什麽樣子。不過每當這時他總覺得對爹爹有愧,便不會深想下去。


    而此時看著楊周氏,他心裏卻隱約有一種羨慕。


    自己的母親,也曾經這樣保護過自己嗎?


    他不知道。隻是想起自己曾經做過那麽缺德的事,倒也覺得自己會被父母拋棄是理所當然的了。


    看向苦苦掙紮的楊周氏,趙七心裏默默生出個念頭。然而,正在思索間,他眼前一暗,卻是腦袋上突然被罩了一個黑口袋。


    一切光線皆被隔絕,趙七身體一僵,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第107章


    夜色中,六個人影正跋涉在山路上。


    四名身材高壯的麵具男子牽著頭罩黑布、雙手被縛的一男一女,偶爾低聲交談幾句。


    “大哥,這小子怎麽抖得這麽厲害?”其中一人問,“不會是有什麽惡症……”


    一句話還沒說完,趙七就撲通摔倒在地,直直地撲在那裏。


    其餘幾人一愣,對視一眼,為首之人上前將他翻過來,摘掉布袋後,卻見他眼神茫然,臉色煞白,嘴唇已經被咬出了血。過了好一陣子,才可憐兮兮道:“我、我肚子痛……”


    他晃晃手,又乞求道:“我的手被綁住啦,逃不了的,你們能不能放我去方便方便,就一小會兒。”


    確實,趙七的雙手被粗粗的麻繩捆了個結實,莫說普通人,便是有些粗淺內力的武林人亦是掙脫不開。再加上他一聲聲叫得實在可憐,為首那人最終還是揮揮手,讓其中一人帶著他去了大樹後。


    山中的夜漆黑安靜,趙七嘟嘟囔囔的聲音從風中傳來,似乎是不滿那人盯得太緊,想讓他背過身去。


    兩人爭執片刻,那人罵了一句。接著聽到趙七的驚呼求饒,樹葉沙沙地搖晃起來。


    “悠著點,別把那小子弄壞了。”另一人大笑道,“雖說被教主用過之後也是個廢人,但麵上還要過得去。”


    楊周氏聽見那幾人起鬧的yin笑,低垂下頭。臉頰上的黑布已經濕了,她愣愣睜著眼,注視著黑暗,心裏隻念著家裏正甜甜睡著的孩子。


    她那麽小,還不會說話,遇到什麽事,隻會咿咿呀呀地叫她……


    正恍惚間,她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狠狠扯了一下。她不由自主朝前踉蹌幾步,臉上的黑布一下子被掀開。


    “快走!”趙七用藏在手心裏的小刀割開楊周氏手腕上的繩子,不待繩索落地,扯著她的袖子就沒命地往前跑。


    這回多虧了這柄小刀,不過那幾個人也是外強中幹,充其量力氣大些,尚還在正常人的範疇。趙七之前跟嶽聽鬆玩鬧的時候順帶學了兩招,雖然對付不了什麽人,可攻其不備之下,倒是足夠解一時之圍。


    不過,若是被那幾個人追上來……


    隻想一想趙七就忍不住渾身發麻,當下腳步又快了許多,隻恨不得自己生出八條腿。一直跑到不知身在何處,他終於停下腳步,警惕萬分地打量一陣,最後拉著楊周氏一起鑽進一處低矮的樹叢。


    時值初夏,樹中蚊蟲甚多。趙七不怕蟲子,但怕癢,就扯下塊布蒙住脖子,一邊還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半晌,楊周氏猶豫地開口了:“你……”


    “你怕蚊子咬就撕自己的衣服,我的才不給你呢。”趙七立刻叫囂道,“若是一會兒你因此暴露行蹤,我就把你推出去自己逃走!”


    楊周氏默然,許久方道:“你為什麽要救我?若是你自己逃走……應該安全得多吧。”


    “我這個人可是很記仇的。”趙七磨牙道,“哼,你暗算我的仇還沒報,老子一定讓你知道知道,什麽人是惹不起的!”


    “謝謝……”楊周氏低低道,“多謝……恩公。”


    趙七卻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要不是現在情況緊急,恐怕他都要跳起來了:“說什麽呢你,我、我隻是怕找不到你算帳,可不是要救你的。”


    不過這件事真是怎麽想怎麽別扭,趙七一點都不習慣,又哼哧了老半天,才惡狠狠道:“閉嘴,你是個壞人。若是我娘,如果我娘……她肯定不會這麽做的!”


    雖然這麽說,可他的語氣就好像是羨慕一樣。


    其實趙七知道自己很羨慕那個一無所知的小女娃,也很羨慕湯良。因為他非常清楚,有人替自己遮風擋雨,是多麽幸福的滋味。


    最難過的時候,他想爹爹的次數比想沈蘭卿的可要多很多。不過這樣太小孩子氣了,現在他已經是個成熟老練的人,更明白那樣做無濟於事。


    他要成為那個為別人遮風擋雨的人。


    趙七握了握拳頭。此時,他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第108章


    “娘的,那小子下手真狠!”一個麵具男子罵罵咧咧踢著腳下的樹叢,行動間有些不便,大腿奇異地歪扭著,似是受了傷。


    轉過一棵參天大樹,他猛然間發現樹叢中露出一小截布料,似乎在微微抖動著。


    他心中冷笑,麵上卻佯作毫無所覺,甚至挑了另一個方向。等走過那矮樹叢,才猛地回頭一撲——


    “送你個狗啃泥!”從大樹後跳出的趙七一個猛踹,將人踹倒後騎在那人背上就是一頓狂揍,直將人打得慘叫連連。


    趙七卻是暗叫不好。他本打算跟第一次那樣一拳將人打暈,不料這事卻不太容易,他根本控製不好力道。隻能賣力一陣猛捶,雖然人終於暈了,可剩下那兩個人卻也循聲而來,將趙七堵在了當中。


    “喂,你們要是敢動我,就等著被剁成肉泥餵狗吧!”趙七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天門你們知道嗎?他們掌門的師叔是我相好的!他可是凶得很,一拳頭就能把你們腦袋砸個稀爛!你快點放了我們,老子就饒你一條狗命!”


    “找死!”為首的麵具男子語氣陰狠,步步逼近,“任憑什麽人,在教主手下,不過如土雞瓦狗!待我稟明教主,把你的情人捉來,當著他的麵——”


    “當著我的麵做什麽?我就在這裏,不用捉了。”


    一個淡然的聲音傳來。趙七心下大喜,連忙抬頭看去,隻見一名英姿勃勃的少年俠客正站在樹梢,嘴上還叼著一根糙。


    他沖趙七一笑,一個翻身翩然而落,正擋在趙七身前。


    “我晚上有些事,看你睡得熟就沒叫你。”嶽聽鬆旁若無人地對趙七道,“你有沒有受傷?”


    趙七搖頭:“那倒沒有。不過你沒看到我的英姿,甚是可惜呀。”說著,他發現嶽聽鬆手上提著個黑乎乎的東西,忍不住就想去拿:“你晚上出去,是為了取這個東西?”


    嶽聽鬆卻是往旁邊一躲,道:“這東西髒得很,我一會兒拿布包一下,很快就給別人了,回去還要好好洗手呢。”


    趙七聽他這麽說就不看了,那麵具男子被無視之後卻是大怒,跟另一個人一起,又是“聖教”“教主”一陣亂嚷。可趙七根本沒心思去聽他們狂吠,因為他認出嶽聽鬆嘴裏叼著的糙是種甜絲絲的野菜,就有點饞。出了會神,卻聽到那兩人還沒有吹噓完那教主有多麽多麽厲害。


    “唔,你說的不對。他的功夫也不過稀鬆平常,隻是練了邪術,看起來比較唬人而已。”嶽聽鬆倒是聽得很仔細,聽完還搖頭反駁,“這種害人的法子,不應當再傳下去。”


    趙七聽得稀奇:“怎麽聽你的話倒像是很熟悉似的?你見過那個什麽教主了?”


    那麵具男子怒喝:“若是見了教主他老人家的麵,怕是屍首都涼了!你小子膽敢犯我聖教,辱我教主,我聖教與你勢不兩立!”


    嶽聽鬆點頭道:“理該如此。”他偏頭聽了聽,便對趙七道:“這兩人叫了這麽半天,總算把我要等的人叫來了,咱們馬上就不用站在這裏挨蚊子咬啦。”


    一邊說,他隨手撕了塊衣服下來,迅速將手裏那個東西包好。同時屈指一彈,便將剩餘那兩人打得昏死過去。


    趙七還待發問,忽聽到一陣枝葉搖動聲。幾名年輕人自樹上落下,其中一名身著雪青色衣衫的冷麵女子上前,朝嶽聽鬆行了一禮:“多謝嶽長老仗義出手,為正道鏟jian除惡!”


    嶽聽鬆頷首道:“不敢當。這是那惡人的首級,其餘幫凶還在那邊,有個小兄弟正幫我看著。你去了之後告訴他去小楊村找我就行。”


    冷麵女子恭謹接過被嶽聽鬆胡亂包起來的“那東西”,又雙手遞上一個匣子,嶽聽鬆笑著塞進懷裏,兩人又交談一陣,那女子率眾離去,趙七這才回過神。


    “那是個腦袋?!”他忍不住喃喃道,“你居然拎著個腦袋……我還想去看……”


    嶽聽鬆嗯了一聲:“這種任務的賞銀是最多的,就是割腦袋麻煩了一點,比其他的好做多了。”


    趙七頓時明白過來:“哦,原來咱們一路上的錢是這麽來的……你是不是經常半夜出去跟人拚命?”


    嶽聽鬆想了想:“也沒幾次。”


    “唔,一定不包括在京城的那次吧。”趙七斜乜著他,“有些事情我隻是裝作不知道,別以為真把我蒙在鼓裏啦!”


    嶽聽鬆笑笑沒說話。趙七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自己沒意思的幹笑兩聲,突然想起什麽,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一邊,從糙葉下拉出個女子來,卻正是楊周氏。


    三人一起往回走。路上趙七將自己的英勇事跡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直把自己說成了關二爺附體,諸葛亮轉世,真正是智勇雙全,英明神武。


    輪到嶽聽鬆時,就比較幹幹巴巴了。他隻是說自己半夜溜出去,將壞人幹掉,救了幾個人,還講了講那個以採補為主的邪惡教派的事,順帶分析了一下。


    據說那個什麽聖教控製了周邊幾個村落,要求每一戶都要輪著出一名美貌的男子或女子,這裏地處偏僻,消息閉塞,故此直到現在才為人所知。不過因為楊周氏一言不發的緣故,有些分析也隻是嶽聽鬆的猜測。末了想起一件事,他又道:“被抓去後現在還活著的人不算多,其中有一個,倒是你的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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