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休骨子裏的刻薄勁忍不住鑽出來,話說完之後也稍有後悔。


    眼睛一瞎,再怎麽想做無所謂姿態,都覺力不從心。這種驟然置身黑暗的無力感,比當初自廢武功背離師門後的感覺還要強烈。


    無所適從,以至於連情緒都控製不住。


    垂了眼瞼,靜等沈千揚發怒,但等了一陣,卻無動靜,正納悶,猛覺一股力道壓在腰間,整個人再度被壓在車壁上,這次的力道比上次還大。雙唇被攥住,唇瓣被輾轉碾磨,舌也被纏著吮吸,不斷的索取讓唇瓣顏色鮮艷起來。


    全身的骨頭都要被揉散。


    “如果是擔心我,就不要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如果真希望我死掉,那你就註定會失望,我不會輸,也不可能放你走。所以,不要再打逃走的主意。”


    略沉得音色,話語中警告的味道,讓秦休心裏有些不安。


    他是讓小痕帶了書信給師兄莫耶。


    獨孤行約沈千揚在蒼雲雪山一戰,而他,則希望趁這個機會,逃出沈千揚的掌控。


    但聽沈千揚的語氣,似乎有所察覺……


    難道他想逃的心思已經如此明顯……


    為掩飾心中不安,秦休轉開臉去,略垂頭,將所有表情隱住。


    沈千揚也未繼續逼他。


    馬車靜靜走了一陣,終於停了下來。沈千揚先下車去,又將他抱下車。下了車也不肯將他放下,逕自抱著他一路往前。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秦休出言抗議,他雖是懶骨頭,但也不願意以這種方式偷懶。


    但抱著他的人個性向來霸道,隻當他的話如耳旁風。更拿披風將他裹住,僅露了一張臉,就這麽將他一路抱進客棧裏。


    雪山腳下的寒風朔朔而過,客棧簷下的銅鈴給吹得叮噹作響。隱約有笛聲飄揚,與這銅鈴聲攪在一起,聽得秦休一陣失神。


    噔噔噔……是腳重重踩在木板上的聲音,恍惚中秦休已任沈千揚將他一路抱上了樓,在樓梯口處,似和什麽人擦肩而過。那人身上帶了淡淡的藥香味,秦休對藥物敏感,一聞就知曉那是什麽味道。


    極常見的藥,隨便哪家藥店都有。


    當歸。


    而剛剛那首曲子,是少年遊。


    小時候師兄莫耶常愛笑他,少遊少遊,師父給你改這個名字就不好。


    父母在,不遠遊,遊則有方。


    你這孩子將來準是個沒孝道的混小子。


    師兄弟間刮著鼻子取笑的玩鬧話,誰曾想後來竟變了真。師父當真收了個不孝徒弟,而他也是多年漂泊。


    少遊,當歸。


    淡淡藥香中,鼻腔裏略微有了酸意,卻不敢讓沈千揚看出來,隻能強忍住,隻將臉埋在沈千揚胸膛。


    卻覺沈千揚步子一滯,將他往自己懷裏帶近了些,一路被抱進屋,又扶他坐到椅子上。沈千揚伸手手探了探他臉頰,“冰得厲害,我讓小沅送些熱水來。”


    這家客棧在小鎮上已有些年月,除了過往商旅和外地來蒼雲雪山尋藥的人,很少有人入住。客棧簡陋,最好的房間也不怎麽樣。因為要帶秦休出來,沈千揚把小沅也一道帶著。這姑娘聰明伶俐,又一路照顧秦休,對秦休的習慣也有些了解。見房間簡陋,小沅立馬去把車中的火爐皮裘搬了來,細細拾綴一陣,條件雖比不過赤峰教,但總算能住人。


    不一會姑娘又端了熱水來。替秦休燙過臉腳,小沅退出門去,秦休則被沈千揚抱上床。


    飯菜也很快送過來,餵過飯菜喝了藥,秦休想要倒頭睡下,卻覺沈千揚在解他衣結。心裏一驚,秦休猛一把揪住衣裳,反應大得過了頭。


    雙眼雖失明,但身子好轉後,沈千揚隔上一兩日便會向他索歡,推拒不掉,時間久了,漸漸連身子都沉淪在欲望當中。即便是心底對自己痛恨萬分,最後卻還是會攀著沈千揚的身子一道墜入□深淵。


    但若師兄的房間在附近,若讓他聽到自己羞恥的聲音,他當如何看自己這個師弟。


    少遊當歸。


    是否還要他回去?


    “我不舒服。”


    秦休出聲拒絕,他死死揪住衣結,睫毛輕顫,卻不知這般模樣會讓人更想欺負。


    沈千揚解他衣裳的動作沒有半點猶豫,片刻功夫便將外衣脫掉來。


    秦休一顆心不停往下沉,自己眼睛好的時候尚掙不過對方,何況是現在?但外衣被解掉後,沈千揚卻沒有繼續,隻是按了他肩頭將他輕壓在床上,厚厚的被子跟著蓋了上來。帶了薄繭的手指從額上拂過,將他頭髮捋到一邊。


    “睡吧!”


    低啞的聲音隱隱有火氣,但秦休已不敢再挑戰沈千揚的耐性,趕緊轉過身閉了眼,假裝睡去。


    第二章


    九月裏秋風一過,天氣就開始轉涼。雪山腳下寒意猶甚,身下墊著皮裘,房間裏燃著暖爐,但手才伸到被子外麵,一點寒意仍趁機從指尖沁入。


    心中裝的事情太多,眼睛閉了再久,也沒有睡意。


    倒是身後擁著他入眠的沈千揚,已先一步會了周公,淺淺的呼吸聲縈繞在耳際,時刻提醒他,身後這個人的存在。


    指尖在外麵凍得冰涼,身後的懷抱卻如滾燙,熨得人心裏有些發慌。


    稍稍往前挪了下身子,想從那過度溫暖的懷抱中脫出來,但人方一動,環住腰的手臂立刻就收緊來。沈千揚的臉擦過他臉頰,髮絲擾攘的微癢感,讓他不由打了個噴嚏。露在外麵的手隨即被拉進被子裏,人也被往那想逃離的溫暖懷抱中揉得更緊些。


    “要是睡不著,我們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落在耳邊略低的話語,半是威脅半含怒的莫名口氣,伴隨著在耳郭裏打轉的曖昧熱氣,讓秦休皺了下眉。


    總覺得近日的沈千揚異樣得緊。很多時候自己一句話一個動作,莫名就觸了對方逆鱗,但更多的時候,這人卻似為他忍了不少火氣。這樣猶豫又矛盾的作風,與沈千揚的個性著實不符。


    心裏不安,卻又理不清緣由,秦休擰著眉不曾應聲。在耳邊廝磨的人卻突生不耐,將他帶轉身來麵對自己。


    “不許想著別人。”


    秦休眉頭卻蹙得更緊,對於沈千揚的霸道,他一向抗拒,“沈教主未免太霸道。我現在是身不由己,但不代表連心裏想什麽,都要由你掌控……”


    話還沒說完,唇突然被堵住,沈千揚霸道的氣息猛地覆蓋上來。拚命想掙開,但終究是無濟於事。直到唇被吻得發麻,呼吸也急促起來,沈千揚才放開他。


    但彼此身體仍舊貼緊,近得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秦休用手背抵住唇,更加覺得沈千揚不對勁。


    仔細算起來,好像是從他雙眼失明之後,沈千揚對他態度便和軟了許多。仍舊愛動怒,但落在身上的懲罰少了許多,很多時候對於他的挑釁,沈千揚甚至是努力收斂了怒氣。加諸於身的溫柔,遠比懲戒多。


    這樣的轉變太過詭異。


    就算是因為他瞎了雙眼,沈千揚也不應該變得如此之快。


    而且,相對於對方態度的轉和,沈千揚對他身體的貪念程度則更加劇烈。擁抱親吻頻繁如家常便飯,不到三兩日便索歡。甚至於如今日這般,就連夜裏入睡,都要霸道地擁他在懷。


    這種近乎監視的寸步不離的對待,讓秦休一度懷疑,是不是他讓小痕暗度陳倉帶給師兄的書信,已經讓沈千揚發現了?


    可再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他再度想逃的念頭,暗地裏做的小動作,若是讓沈千揚發現,怎會放他安穩到今時今日?


    迷霧重重,心思被沈千揚的態度徹底攪亂。


    他正想得出神,抵在唇上的手卻被人拿開來。


    清淺月色從窗外透進來,緩緩瀉了滿床。秦休俊秀的輪廓,在月色裏顯得益發柔和。沈千揚掌心裏是秦休在被子外凍得微涼的手,眼前是秦休皺著眉稍有慌亂的無措表情。心裏驀地更軟了些,沈千揚也不知自己的出於何種心思,低頭吻了秦休的眼,問道:“如果當年沒有肖墨涵,你會不會背叛我?”


    在秦休失明之後,兩人一直刻意迴避的話題,乍然被提及。卻是在這種尷尬的境地,彼此相擁而眠,身體貼近得沒有一絲fèng隙,心思卻各不相同。


    落在眼瞼上的吻有如輕羽掃過,秦休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沒有肖墨涵,我與你,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他與沈千揚之間,所有的糾葛都因肖墨涵而起。


    如果沒有當年的肖二公子,慕少遊這個人,可能在藥王穀這世外桃源地一生愜意,根本不會涉足江湖事,也不可能與沈千揚有半點交集。


    知曉對方說的話是真,沈千揚揉著秦休腰的手稍稍加重,清淺月色從窗外照進來,印得他眼底一片雪寒。


    沈千揚初見慕少遊,就是在這蒼雲雪山之上。


    當時他尚未接掌赤峰教。他奉上任教主之命截殺幾名仇敵,從北疆一路追往中原邊界。在蒼雲雪山腳下,他本可將這幾人盡數斃於掌下,但卻想看他們疲於奔命的狼狽,刻意手下留情,將這些人攆入蒼茫雪山。


    但不料,有人身中他一掌,硬撐著逃了數裏,暈倒前卻抓了慕少遊的腳求救。


    等他追來時,那人已被慕少遊從鬼門關拉回。


    還記得雪峰上初見那人,容顏俊秀氣度從容,一雙眼淡淡掃過,他身後蒼茫雪域仿佛化作了江南的青山碧水。


    心裏突然動了念頭,於是向對方道:“我要殺的人,你救了他,他也是死。”


    而那時的慕少遊年少氣盛,執拗勁絲毫不輸沈千揚,笑了回他道,“我花了心思救回來的人,你想殺便殺?那我多吃虧。”


    兩不相讓,最後竟成了是你傷人我就救人的詭異局麵。


    沈千揚每掌皆傷那人要害,而慕少遊再費盡心思從閻王手下奪回一條命。


    如此再三,那人始終讓慕少遊吊著一口氣。沈千揚也動了惜才之心,有意招攬,誰料慕少遊卻是不屑一顧。


    被忽視的沈千揚動了怒,一腳踩住雪地上還有半口氣的人,道:“你不是要救人嗎?除了他,我手上還有幾條性命,可要再試試是你醫術精湛,還是我掌法霸道?”


    本以為慕少遊肯三番兩次在他手下爭一人性命,必定是心慈之人,誰料那有著一雙極清透眼眸的人隻微微挑了眉,笑容裏盡是嘲意,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白癡一樣,回的話也無半分仁慈心。


    “你愛殺就殺,他們的性命跟我有什麽幹係?”


    當時的沈千揚竟怔了下,看著腳下踩著的人,不解道:“那他呢?”


    “他不過是命好,剛巧我想救他而已。”


    拋下句話,慕少遊便轉身離開,一襲青影在蒼茫雪域中漸漸不見。


    沈千揚卻覺得,這個人,著實有意思。


    然而,再見慕少遊,卻讓沈千揚懷疑,自己當日在雪山之上見到的人,已然換了心腸。縱然雪山上的慕少遊沒有一副菩薩心腸,但他也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見到這人一身青衣染血,奪人性命無絲毫猶豫的狠辣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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