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喜歡惹嚴老生氣嗎?”


    “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


    秦休放下藥箱,動手整理針灸要用的東西。剛才一時忘形,居然忘了是在沈千揚眼皮子底下。過度的囂張,總會有後遺症。


    沈千揚挑眉笑笑,墨色眼瞳鎖住秦休側臉,眼底深處似有些微不可察的興奮,但那興奮很快就隱去,消失在無邊墨色中。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不適合裝傻?”


    “沒有。”秦休取了針囊站到沈千揚麵前,冷冷道:“脫衣服!”


    沈千揚失笑,抬手輕觸秦休眉宇,“這雙眼,太精明,裝不來傻。”


    秦休避開沈千揚的手,聲音冰冷,滿是不耐,“沈教主,是否需要我治治你的瘋病。”


    沈千揚哈哈大笑,形容中頗有幾分狂態,秦休心怦怦急跳了下,沈千揚這人,越是不正常的時候越難應付。


    果然,沈千揚執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重重壓下,“我需要你治的,是我的心病。我這裏受過的苦遭過的疼,全都隻有你才治得好。用你加倍的疼痛來治。”


    秦休心跳得更快,沈千揚今天似乎興奮得反常。


    莫非肖陵的事真是他一手安排好,就等自己入局。


    而自己居然一時心軟,留了那孩子在青陽穀。


    誰來告訴他,這世上後悔藥到底哪裏有賣?


    現在,隻希望唐秋能聰明點,動作快些將肖陵那孩子送走,不然他很難預料……沈千揚這個變態還有多少局等著他。


    “昨天送來的藥,不是你親手煎的。”


    正想著怎麽應付這會的沈千揚,對方卻先放開他手,追究起別的事情來。


    秦休假裝動怒,深深皺起眉,言語中盡是不滿。


    “我記得沈教主有答應過我,不會派人監視我,居然又出爾反爾?堂堂一教之主,連這點誠信也不講!”


    他話雖這麽說,心裏其實不是這麽以為的。


    以沈千揚的驕傲,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青陽穀中沒有監視他們的眼線,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敢將肖陵留在穀中。


    眼下故意生氣,不過是想藉此躲開一些東西。


    麵對秦休的怒氣,沈千揚隻是笑笑,手指上薄繭緩緩磨著秦休修長的指,直到秦休受不了忿忿抽回手,他才笑著緩緩說道。


    “你自己一定不知道……你隻有慌張的時候,才會生氣。”


    “……”


    “其實,很多東西都沒有改變。你現在所做種種,不過是自欺欺人。”


    秦休抿了抿唇,長眉下的眼中一派煙光水色朦朧。


    “我不想和瘋子理論。”


    再三試探之後的治療辛苦無比。


    沈千揚體內的傷是舊疾。


    沉積十年的舊疾。


    由慕少遊親手所傷,再由他秦休親手來治。說起來可笑無比,兜兜轉轉繞了一個圈,真是應了佛家所說的因果循環。


    沈千揚三焦經脈俱損,雖有人替他精心療養過,但總是無法痊癒。全身上下三百多處穴道,全都要以銀針一一貫通,再將體內真氣由丹田起,經這數百處穴道遊走一遍,真氣若能暢通無阻運轉一小周天,才算痊癒。可越是至關重要的穴道,也就越關乎性命,秦休每落一針,背後的汗就多一分。


    偏偏他不允許自己有一絲馬虎。


    就像沈千揚所說,慕少遊最自傲的,是自己的醫術和毒術。而他秦休,雙翼早已折了一翼,剩下的還不肯放下的,也就是一身醫術而已。


    一套針落完,秦休已是一身粘膩,沈千揚看他疲憊姿態,出言道:“我喚人送熱水過來,你沐浴過再回青陽穀。”


    “不用,我回穀再說,小沅已經將水準備好了。”


    秦休想也不想地拒絕,開玩笑,要他在沈千揚麵前沐浴更衣,還不如拿把刀殺了他比較慡快。他可沒興趣挑戰沈千揚的變態喜歡。


    沈千揚像看穿他想什麽,勾唇笑笑,“你不用擔心,在你不是慕少遊之前,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秦休眼中飛起抹惱色,仍是拒絕。


    “不勞沈教主費心,我回穀去了。”


    說罷背了藥箱就走,沈千揚在他身後笑笑,不再出言強留他,隻是淡淡加了句。


    “現在回去,應該也遲了。”


    秦休心裏一沉,已顧不得再同沈千揚說話,出了門就往青陽穀趕。


    肖陵那笨小子,難道真給他惹事了?


    唐秋動作千萬快些才好。


    第十三章


    秦休人才到青陽穀外,便見唐秋步履匆匆迎來。


    一看唐秋臉上的表情,秦休心裏便是咯噔一聲。


    事情麻煩了。


    果不其然,唐秋疾步走到他麵前,小聲說道:“人沒有找到。”


    秦休握住藥箱係帶的手緊了緊,“怎麽可能,我在他飯菜裏下了迷藥,眼看著他吃下的,怎麽可能走掉。”


    “你自己回去看吧。”唐秋淺淺嘆了口氣,頓了頓,才道:“而且……不隻是肖陵不見了,你兒子秦痕也不見了。”


    小痕這孩子!


    秦休一顆心霎時沉了下去。


    他千算萬算,居然算漏了小痕。


    那孩子平素雖然倔強,但勝在精明,不曾想,他竟會在這件事情上壞了自己的打算。


    這下要是出了紕漏,沈千揚握在手裏的籌碼,就多了一個。


    而秦痕,是他最大的弱點。


    別的他都可以不管不顧,但這孩子不行。這孩子,是墨涵唯一的骨血,是喚了他十年爹的兒子。


    已顧不上再和唐秋說什麽,秦休疾步往穀裏趕。


    青陽穀內依舊是鬱鬱蔥蔥,穀中碧樹溪流無一更改,但糙廬中已沒有兩個孩子的蹤影。


    丟下藥箱,將糙廬裏幾間屋子搜了個遍,一無所獲。最後隻在後院藥圃邊上發現堆藥渣。秦休撚了點湊到鼻下一聞,臉色霎時陰沉起來。


    唐秋站在他身後,“我先去找他們,希望能在千揚之前找到人。”


    秦休站起身,擺了擺手,“已經遲了。”


    他從沈千揚房間出來的時候,沈千揚說那句話是有含義的。


    搞不好他在替沈千揚針灸的時候,小痕和肖陵就已經落在人家手裏。


    兩個孩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一個心思過於單純,如何逃得出沈千揚故意布的局。


    唐秋皺了眉,清雅的容顏上步了愁色,看那樣子,卻比秦休還要擔心些。


    秦休看他神情,不由笑笑,“要不要賭一賭,不出半柱香時間,沈千揚會來找我麻煩。”


    唐秋並不接他話,而是道:“我去找找,你在穀裏呆著吧。他不許你隨意出青陽穀,你若踏出去,隻怕又生了別的麻煩。”


    唐秋說完話便轉身走了,秦休站在藥圃前,垂了眼看指尖藥渣,一點點碾著,褐色的殘汁染黃指尖。


    唐秋這個人,這個他靠沈千揚的執念臨時拉來盟友,比什麽都可靠,卻又比什麽都不可靠。


    他的丁點友善,隻針對秦休而言,針對幫助他埋葬了慕少遊的秦休而言。


    對於自己可能被揭發身份的一切危機,他都會緊張。


    但若換了慕少遊出現,這個現下的盟友,會比沈千揚比嚴守,比這赤峰教中任何人,都更急於置他於死地。


    沈千揚要的是慢慢的一點一滴地淩遲他,而唐秋,恐怕會盡一切手段,讓這個世上再無慕少遊這個人。


    以後的路,隻會是步步維艱。


    手指間殘留的藥渣緩緩碾落,秦休心裏生出一點倦意。


    小痕這孩子……已經給他寵得不懂輕重規矩了。


    沈千揚人坐在椅上,拿綢巾緩緩擦拭手裏的寒刀,那刀長不過兩尺,但刀身雪亮,通體生寒,未曾觸及,便能感覺到刀鋒的銳意。而隨沈千揚擦拭的動作,秦休幾乎有種錯覺。這兩者,本該是一體,一樣的犀利,一樣的具有侵略感。


    刀身更映亮了沈千揚深若寒潭的眼,他微微挑起的眉,看向秦休時彎起的唇角,一切的一切,讓他猶如蓄勢待發的野獸,而下一刻,他就會狠狠撲向自己覬覦已久的獵物,噬肉飲血。


    雖然擔憂,但秦休還是抿緊了唇,不肯開口打破這沉靜。


    眼下這僵局,得由沈千揚親自打破,自己貿然開口,搞不好會觸到他的逆鱗。


    等了許久,隻站得兩條腿都酸軟了來,才聽得“哐當”一聲,那刀已被沈千揚擲到地上。


    剛剛還在手心裏捧著,下一刻便視如敝履。


    反覆無常。


    “這刀,你一定認得!”


    沈千揚說話時,眼底難得的帶了笑意。


    勝券在握,自信滿滿的笑意。


    秦休看了眼地上寒刀,淡淡應道:“碧暝,江湖中尊為神刀,由刀狂獨孤行親手傳給肖陵。”


    沈千揚抬手拍了兩下掌,掌聲在靜得壓抑的屋中顯得無比突兀,沈千揚略低的聲音隨後而至,帶起強烈的壓迫感。


    “你不好奇,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與我何幹?”秦休抬了眼,青山碧水似的眼中一派清明色彩,他直視沈千揚,開口道:“教主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沈千揚彎唇笑笑,自袖中掏出個青色瓷瓶,握著略細的瓶口搖了搖,“這裏麵,裝的是唐秋煉製過的墨蓮。”


    秦休眼裏劃過絲暗色,“什麽意思?”


    沈千揚將他神態收入眼底,一絲一毫不肯遺漏,邊笑了收起瓷瓶,直起身子,緩步走到秦休麵前,略低了頭,附在秦休耳邊,輕輕吹了口熱氣。


    濕潤溫熱的氣息從耳廓裏緩緩出入,帶起種令人不悅的蘇麻感。秦休想退開一步,卻被沈千揚伸手捉住,熾熱的手掌壓在他腰際,逼得兩人的身子緊密貼合在一起,而沈千揚更埋首在他頸間,輕聲笑了來。


    “我們當日的交易,似乎需要更改了。”


    秦休渾身不自在,卻不能掙脫,他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與沈千揚硬碰硬。


    畢竟,滿足一點沈千揚想著心理上折磨他的變態愛好,比把事情徹底攤開來強。


    “你想要毀約?”


    沈千揚自秦休頸間抬起頭,墨色的眼瞳裏閃著意味不明的亮光,兩人的鼻尖幾乎點在一起,就連呼吸中也帶了彼此的氣息。


    “我並不想毀約。隻是,我們之間的約定需要再加一點東西。”


    “憑什麽?”


    “那把刀,是從肖陵身上解下來的。而我抓到肖陵的時候,他身邊跟著的孩子……是你的兒子,秦痕。”


    不帶感情的陳述,卻輕易揪住秦休的死穴。


    和秦痕相關的種種,他總是容易被人製住。


    偏偏麵上還得無情。


    “小孩子不懂事,沈教主莫非也要同他計較。”


    “小孩子是不懂事,但他是你的兒子,如果沒有你的默許,他怎麽會帶肖陵去找水牢。”


    秦休仰起臉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沈千揚搖搖頭,“你嘴硬的毛病,真該改一改。不管你如何狡辯,秦痕無故私出青陽穀,又和肖陵攪在一起,就該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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