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人何出此言?家母隻是一介農婦,怎會有幸您這樣的達官貴人?”林居安快速掩去麵上的震驚之色,故作鎮定道。


    “孩子,你不用裝了,當初還是我將你替換的呢。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世伯才是。”邱同存坐到主位上,麵色複雜道:“當初隻是想為行端保住一條血脈,沒想到你竟成了亂臣賊子的幫凶,造化弄人啊!”


    行端正是林正道的表字。林居安沒有再質疑邱同存的話,也顧不上反駁他“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的惋惜,隻是立刻跪在地上道:“小侄多謝世伯救命之恩!”


    原來邱同存和林正道曾是一對忘年交,邱同存還去喝過林居安的滿月酒。不過林正道收養了趙南尚的幼子後,怕連累邱同存,便漸漸疏遠了他。後來東窗事發,雖然有心人曾拿他二人的關係做文章,但由於邱同存頗受聖祖高皇帝的信任,也就沒有被此事波及。林居安被押到南都後,邱同存便四處打點,欲將至交之子救出來。可惜當時他官做的還不夠大,又有太多雙眼睛暗地裏盯著他,邱同存最終也隻能保林居安免了宮刑,其他事情須待從長計議。可惜造化弄人,邱同存費盡心機隻為了林家能夠有後,而林居安恐怕隻能辜負他的一番苦心了。


    邱同存嘆了一聲道:“你且起來。若是你父親在天有靈,看到你今日這番光景,該是作何感想?”


    林居安站起來道:“家父為報恩,不顧個人生死收留了趙南尚的幼子,想來他定然也是重情義之人。當今聖上對我恩同再造,而我知恩圖報,父親也該認同我的做法才是。我聽說世伯曾經是反對削藩的,為何今日不能輔佐皇上呢?”


    邱同存恨聲道:“我反對削藩是因為我知道若削藩嶸王必反!天下剛定,百姓初安,黎民蒼生如何還能再承受得起戰亂呢?”


    林居安道:“可此事過不在嶸王和聖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事情發展到今日這個地步,純屬兆元帝咎由自取而已。”


    邱同存無奈道:“我如何不知?梁霍太急於求成,而先帝又偏信於他,才釀成了今日之禍。可祖宗禮法不可廢!今日你來清君側,難保他日別人不來清你之側。如此不顧君臣倫常,若為子孫效尤,那天下還有何安定可言?”


    “世伯,難道一味地忠君天下就能安定了嗎?論博學多才、通曉古今,小侄我不及您萬分之一,但我也清楚歷朝歷代鮮有因藩王作亂而亡國。有史以來,國家要麽是亡於君主昏庸,百姓揭竿而起;要麽是亡於外敵入侵,蠻夷武力征伐。隻有明君臨朝,賢臣相佐,天下才會太平,蒼生才能安寧。若您肯仔細看看,便會知曉當今聖上心係蒼生,寬厚仁德,比兆元帝有過之而不及,實乃難得的明君賢主。古言有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如今朝廷皆是昏庸短視之輩,世伯隻為一句祖宗禮法,便要任由他們胡來,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嗎?”


    林居安一時激奮,便不顧長幼尊卑侃侃而談起來。


    邱同存被林居安說的啞口無言,麵上閃爍,似有動容之意。不過邱同存畢竟是長輩,林居安點到為止,也不好逼迫的太緊。二人靜坐無言了許久,他才告辭離去。


    林居安後來將此事說與了陸靖識。陸靖識對他如何勸說邱同存不怎麽感興趣,倒是頗為感激邱同存把他救了下來。因為此事,陸靖識對邱同存的印象也好了不少,還說要親自登門拜見一下這位首輔大人。


    林居安攔住他,叮囑道:“你若是學明主禮賢下士,三顧茅廬,那便去吧。若是因為我,還是別去的好。”


    邱同存若是知道因為你,自己的一番辛苦都白費了,指不定有多恨你呢!


    林居安本以為陸靖識隻是玩笑而已,沒想到過了兩天他真的去了邱府。聽說君臣二人交談了許久,陸靖識直到深夜方才離開。後來陸靖識又去了幾次,每次都會呆上很長一陣子。林居安聽到這個消息後覺得拉攏邱大人這事終於可以有些眉目,而與阢真的通貢互市也能得以推行了。他本想等到休沐,進宮問問陸靖識事情進展如何,可過了幾日,坊間的流言又讓林居安心中不安起來。


    滿朝上下紛紛傳言,當今皇上為了拉攏邱首輔將會納首輔大人的孫女為妃。雖然是納妃,但她可是皇上繼位以來的第一位妃嬪,將來就算不被立為皇後,也必然貴不可言。林居安當然不信這種不靠譜的流言,但直到沈亭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起來,他才覺得自己一直在迴避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其實就算不是為了拉攏邱同存,陸靖識也必然是要封後納妃的。自己早就有所準備了不是嗎?可惜就算想到了一切,算到了一切,隻要是人,心終究還是會難過的。


    林居安今日也不覺得餓,晚飯沒吃幾口也就飽了。聽說邱大人在稱病許久之後,今天終於上朝議政了。看來過不了多久他就要恭賀陸靖識新婚之喜了,林居安坐在庭院裏望著頭頂的一輪圓月想著。


    “預之!預之!”


    “哎,哎,沈大人……”


    沈亭不等人通報,便風風火火的闖進了進來。林府的下人跟了一路,到底也沒攔住他。


    “你先下去吧。”林居安道。


    那小廝沒做好分內之事,正在懊惱。這時聽到主人發話,也就鬆了口氣,轉身退下了。


    沈亭疾步走到林居安身邊坐下,氣還沒有喘勻,便拽著他的胳膊急聲道:“預之,你聽說今天早朝發生的事了麽?”


    “是不是皇上同意了贊木坤開通互市的請求?”林居安現在對這事沒什麽興趣。邱大人上朝了,通貢互市的事自然也就妥了。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沈亭至於這麽震驚嗎?


    “當然不隻是這件事!”沈亭恨鐵不成鋼道。片刻後他恍然大悟般看了林居安一眼:“你果然是不知道。你若是知曉了,現在怎麽還會在這裏。”


    沈亭說這些奇怪的話,再加上他話語中的感慨,一個念頭突然在林居安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皇上下旨封邱大人的孫女為妃了?”這句話僅有短短十幾個字,但從林居安嘴裏吐出卻萬分艱難。他每多說一個字,他就要看著自己的心被鈍刀割上一下。


    沈亭嘆了一口氣道:“他是下旨了……”


    林居安的心沉了下去,如溺水之人一般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不是封妃。皇上下旨立陸佑驍為太子,即日入主東宮!”沈亭嘆息聲更大了。


    林居安剛被人救上岸,正欲把嗆進胸口裏的水都吐出來,卻突然被陸佑驍入主東宮消息驚得動彈不得。“你說皇上下旨立兆元帝的兒子為太子,這是為何?他將來自己有了兒子怎麽辦,到時候這個太子還活不活的成?”陸靖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要消除這個潛在的威脅,為何要用這麽迂迴複雜的方式?


    沈亭若有所思的看著林居安道:“你能想到的事,皇上能想不到?滿朝文武想不到?”接著,他話音一轉,拍著林居安的肩,鄭重道:“預之,你這輩子都不能背棄他!否則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林居安忽有所悟,他心下大震,連帶聲音都微微抖動起來:“除了東宮之事,他還有其他旨意,是嗎?”


    “鄭氏,昔鎮遠將軍鄭北安之女,賢良淑德,柔嘉維則,為朕元配。鄭氏薨逝,予心痛悼,特追封為孝慈端惠皇後,以示褒崇。鄭氏之後,朕立誓不復立後納妃,若有違背,天地共棄。”沈亭將陸靖識的旨意一字一句的給林居安背了出來。


    這世間哪個皇帝不想著千秋萬代,後世相傳,直至無窮?可陸靖識卻甘願在百年之後將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勢交到他人手裏。他林居安何德何能竟讓陸靖識為他做到了這個份上!沈亭的嘴還在一張一翕的說著什麽,可林居安全然聽不到了。他現在隻想快點進宮,快點見到陸靖識。


    林居安渾渾噩噩的站起身,不管不顧的朝皇城方向走去。這一路上他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腦海中隻一遍遍的迴蕩著那句“朕立誓不復立後納妃,若有違背,天地共棄”。


    宮中的太監通傳過後,便將林居安帶到了皇帝寢宮外。林居安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了激動的心緒。他輕輕推開了門,屋內的陸靖識正在燈下批閱奏章。燭光映照下的他,麵目溫潤柔和,卻又燦爛奪目,讓人絲毫移不開目光。


    “來了?”陸靖識抬頭看著林居安微笑,宛如去年除夕之夜他在營帳中靜靜等待林居安歸來一般。他的語氣是那樣的平常而又自然,卻依舊直直的熨帖到了人心坎兒裏去。


    “嗯。”林居安也微笑著看著陸靖識,輕聲答道。他腹中的千言萬語此刻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日後他們還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談論這件事,何必一定是今天呢?現在林居安隻想陪在這個人身邊,哪怕隻是靜靜的看著他批閱奏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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