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顫巍巍地抬起右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默默地垂下眸來:“我,懷了他的孩子……我,懷了仇人的孩子……”她低低地念道,眉目痛苦地皺了皺,兩行清淚隨即滑下了麵頰。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她麵無血色,與落雪一樣慘白,心痛得像要窒息,腳下踉蹌,身子便如落雁般向後傾倒。白鈺心中一緊,連忙奔了過去,將她托到懷中,緊張地喚道:“慕月!”


    她軟若無物地倒在他的懷裏,眸中含著淚水,依然期盼地念道:“白鈺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原以為,自己錯將仇人當成愛人,已是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原以為,隻要自己不去想,不去說,心口的傷痛就不會被人揭起,她就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自己偏偏懷了他的孩子,滅族仇人的孩子,這讓自己有何顏麵再去麵對自己的列祖列宗,再去祭奠那三百多條冤死的亡魂?


    一招錯,招招都錯,直至最後滿盤皆輸。原本老天讓她獨活於世,就已經足夠殘忍,為什麽還要同她開這種玩笑?讓她徹底淪為一個罪人,一個萬劫不復的罪人……


    這個孩子,他來的不是時候,也不該來的……


    ☆、艱難抉擇1


    慕月本就情緒低落,在知道自己懷孕之事後,更是一蹶不振、少言寡語,成日坐在床上癡癡傻傻,宛如一樽木頭人。她食難下咽、油鹽不進,幾日下來,削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原本柔嫩白皙的肌膚也暗淡了不少。


    白鈺和柳如是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讓她提起一分精神來。最最擔憂的時候,白鈺的師弟突然傳信來了,說一行人歷練捉妖的時候,被大庭山下的迷陣給困住了。已經圍困了七天七夜,還未找到出口,再這麽下去筋骨最差的師弟怕是要承受不住,迫不得已之下才向大師兄發信,希望他能盡快趕過去救援。


    白鈺一麵擔心慕月的狀況,一麵又不能置師弟的安危於不顧,兩相權衡下,隻能對柳如是道:“秦夫人,師弟有難,我得前去支援下,估摸著半日就能回來。這半日還要麻煩你好好照看下慕月,萬不能讓她產生一些不好的念頭。”


    柳如是知道他在擔憂什麽,寬慰道:“白大俠你有事就安心去忙吧,這裏有我在,不會有大問題的。”


    白鈺點了點頭,隨即進門去與慕月告別,但她還是不聲不響地呆坐在床上,對他的話恍若未聞。白鈺沒有辦法,也隻能就此離去。


    時至晌午,柳如是照例熬了些清淡的粥送了過來,舀了一湯匙遞到她麵前:“小月,這是紅棗黑米粥,補血健脾的,對你的身子很有好處,你多少吃點兒吧。”


    慕月動也未動,就像沒看到沒聽到似的,始終保持著抱膝靜坐的姿態。柳如是早料到她是這個反應,隻能繼續勸說道:“小月,你已經好幾日沒吃東西了,再這麽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腹中的孩子想一想,還是說,你徹底不想要他了?”


    話至此處,慕月眼球終於微微動了動,瞥了眼麵前的紅棗黑米粥,輕嘆道:“我不想吃這個。”


    柳如是見她有了反應,心中甚是欣喜,連忙追問道:“那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去給你做。”


    慕月略略沉思:“之前路過京華城的時候,城中大道入口處有一家賣梅菜餅的,味道很好。姐姐可以去幫我買些來嗎?”她轉過頭來望她,麵上依舊不悲不戚,也沒有期待的神色。


    慕月說的那家梅菜餅,柳如是也知道,確實名譽四方,算得是京華城一絕。隻是這石峰鎮距京華城少說也有三四十裏路,沒有一個時辰回不來。她答應了白大俠要好好照看她的,萬一這其間發生點什麽事情……


    柳如是遲遲沒有回應,慕月見她為難,隨即又垂下眸子,淡然道:“姐姐若是覺得麻煩,那就算了。”


    “不是……”柳如是連忙解釋,拉起她的手,溫柔道,“小月,不是姐姐不願意去買,隻是這京華城路途遙遠,姐姐若是出去了,留你一個人在家裏,也實在是放心不下。”


    慕月不置可否,柳如是隻好繼續說道:“小月,你想吃這梅菜餅,姐姐自然會為你買來。隻是你既叫我一聲姐姐,我也是將你當親妹妹看待,那你可否答應姐姐一件事情?”


    “姐姐你說。”


    “在姐姐出去後,你就待在這屋子裏,哪兒也不要去,也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情,直到姐姐回來,你能做到嗎?”


    ☆、艱難抉擇2


    慕月眼睫低垂:“姐姐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柳如是略感寬心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額前的髮絲:“那姐姐出去了啊,你就乖乖地在這裏等姐姐回來。”


    慕月微微頷首,柳如是便收了餐盤出去了。不多久,院外傳來鎖門的聲音,應是柳如是出門去了。慕月又靜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從床上爬了下來。


    邁著蹣跚的步履,穿著單薄的衣裳,頂著猛烈地風雪,她一路直走到後院的藥房前。這藥房的門平日裏也是不鎖的,所以她隻輕輕一推,那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她往牆壁邊的藥櫃掃了一眼,每個小藥格上都用正楷將藥名標得清清楚楚。她熟門熟路地取了歸尾、紅花等幾味草藥,然後又輾轉到廚房,自己生火加水,將這些草藥熬成了一碗苦濃的湯汁。


    所有的事項都按部就班、一氣嗬成,可是輪到該喝那碗藥的時候,她卻遲疑了。


    身為大夫,她治病無數,自然也應對過打胎落紅之事。她見過狠心決絕的女子,也見過不得已落胎而悲傷欲絕的母親。之前自己隻是以大夫的身份旁觀著,能感覺到一絲悲傷的情緒,卻感覺不到那種徹骨絕望的心痛。


    她一直覺得,以人為的手段剝奪一個幼小生命出世的權利,是有違天地法則的事情,也愧對自己的良心。所以在麵對病患的時候,她總是盡量勸說別人能不打胎就不要打胎。甚至自己也曾幻想過,如果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懷孕了,她定要好好保全這個孩子,直至他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事情,這樣的抉擇,竟有一天也落到了自己身上。在知道自己懷孕的那刻起,她仿佛就能感覺到,自己的腹中有一塊骨血,是與自己相連,但又不完全屬於自己的。那是一個全新的生命,是她未來的延續。他存在於自己腹中一天,就在一天天成長。


    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的本能,她期待這個孩子健康長成、呱呱墜地的那一天;可是作為她自己,作為南蛟一族的後人,她斷不能讓這樣的孽緣存活於世,否則她該如何麵對自己的族人,又該如何跟這個孩子說,你的父親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是親手殺了你全族的人。


    眼中的淚水四溢而出,慕月終是顫抖著捧起了那碗藥。左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仿佛能感覺到,那個小生命在做最後的掙紮,在向她呼喚:母親,不要傷害我,我是你的孩兒啊……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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