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指了指自己腰腹間一處傷口:“這兒疼。”


    湊近了一看,原是不知他又做了什麽大動作,早已好了七八成的傷口撕裂,淬了些血。


    容七瞧見了,看看小孩安靜模樣歎了歎氣。


    屋裏安安靜靜,她手執著一卷雪白紗布,手上笨拙地替他處理好傷口,一邊訓導:


    “我早和你說過吧,身上有傷你就安心休養躺床上歇息著,這下好了吧?傷口複發了吧?痛在誰身上了?”


    “我。” 小孩低低答道。


    “那你以後還敢不敢了?”


    “....” 小孩這下不回答了,容七佯怒看她,他也隻是莫名地對著她燦然一笑。


    “等等,這些傷又是怎麽回事?”她湊近了看,驀然發現容阿呆身上若仔細一看,竟是大大小小布滿了傷口,就連前些日子染上的新傷,都是覆在原有的舊傷上麵。


    因著年代久遠,即使湊近了看,也隻能大約看出些傷口留下的痕跡,卻看不出是怎樣的傷口。她又看了看,眼前隻有暗青色一團團。


    容七疑惑:“這是什麽傷口也不像是外傷...何以過了這麽久痕跡還如此明顯?”


    容阿呆突然直起身子,開始慢吞吞地穿上衣裳,道:


    “七七,餓。”


    容七還當真立馬轉移了視線,替小孩穿好了衣裳後又喚了廚娘煮了些小菜,誰知嘴上喊餓的人到了飯菜前頭卻又興致缺缺,容阿呆雖比她年幼,但好歹也是十五歲的少年郎,按理說真是朝氣蓬勃能吃能喝的時候,可眼前....


    他對於這世間一切事物向來都興致缺缺,容七坦白而言也從未見過小孩對於某個特定事物顯出什麽多餘的熱情來,她以為這是小孩天性內斂呢,卻不曾想容阿呆在食物麵前,都能如此拘謹。


    一口一口地,與其是在細細品鑒唇舌間味蕾與美食的碰撞,還不如說他在中規中矩地,好似完成使命般地,僵硬地咀嚼罷了。


    容七忍啊忍,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奪過碗筷親手喂,“啊——”“啊——”地,一口口地,硬是往他肚子裏灌了不少東西。


    他也不反抗,一概麵不改色地接受了。


    末了,容七撫著他圓滾滾地肚皮滕地升起股滿足之感,臨走前特地囑咐小孩乖乖躺在床上歇息半刻,見他都一一照做了,容七方才滿意地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期間因著些其他雜七雜八地事情阻攔,她再回到小孩屋裏時要比約定地時間遲了些。


    迎接她的,卻是空空如也的房間和還冒著冷氣的床鋪。


    她疑惑,翻遍整個屋子也找不著人,心想莫不是小孩突然玩性大發外出了?容七頗有些欣慰,這時又聽見屋外隱隱約約傳來些許奇怪聲響。


    她循著那聲音源頭走去,是在容阿呆屋外一處小角落裏,容七遠遠地瞧見一抹瘦削身影半跪著伏在地上,痛苦地嘔吐著。


    走近一看,小孩低垂著頭露出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兩手撐在地上。許是瞧見有人來了,容阿呆稍微別過了頭,眼角上吊看她一眼。


    她還不及反應間小孩又快速偏轉了頭,大口大口地嘔了出來。


    容七呆站在一邊,好半天才回過神。幾乎是顫著手將他扶起,馬不停蹄地打來熱水將他身上汙漬都拭淨後,容阿呆躺在床上,臉色這才終於紅潤了些。


    早知道便不該喂他吃了如此多,她念在他食欲不振欲好好將養他身子,卻不曾想反倒害了小孩吐地這樣嚴重。


    她站在自己角度上看著他,好像全身心地想要給他最好的,卻不知她眼中的最好,是不是適合對方的呢?容七便想啊,即使是重活一世,她這縮在小世界裏自以為是的毛病還是不見好。


    容阿呆許是瞧出些她的沮喪,明明難受地緊還要伸出手來握住她的,笨拙地安慰:


    “我沒事的,七七。”


    這一摸不要緊,接觸到小孩冰涼雙手後容七又動作起來,用了溫水將他手給暖著,細細地在上頭包了層紗布手套,這才放心了。


    她探探他額頭,萬幸溫度並不嚇人,容阿呆閉目養神,看起來好似也真恢複了不少。


    容七卻突然地,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方才容阿呆木著一張臉,也不反抗,到了嘴的飯菜便吞,卻從不主動要求什麽,一向都被動地緊。他一向如此,因而容七才擔憂他的緊。


    她這一世重生而來,沒有圍著玄淩轉來轉去了,空閑的時間也多了許多。


    好嘛,是多了非常多。


    理所應當地,人總要找個強而有力的精神寄托,尤其是容七這般內裏心細之人。


    上輩子她有大把時間來追尋著玄淩,做她身邊隨叫隨到不請自來的那號人,倒也彌補了她心裏夜深人靜時那些些許的孤寂。


    而這輩子她顯然不能再這樣,各種因素作用下,容阿呆倒成了現如今容七捂在心尖尖上的東西。之於她而言,好像必須得有個心尖尖上東西的。


    上輩子她在未遇見玄淩之前,她大姐便是她心尖尖上的東西,之後便是玄淩,現如今玄淩她惹不起了,這擔子好像就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容阿呆身上。


    她好像把阿呆看地太重了,容七突然頓悟,開始反省,要說她上輩子與他,也隻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再為正常不過的關係了。


    可這一世,她與容阿呆之間的那層薄薄地,看不見的紗卻不知從何時起,也不知被誰給衝破了。


    容阿呆身份向來特殊,即使被皇帝給半送半推地關在了國公府,此事也並非人人都清楚明白的。


    府上真正知曉容阿呆身份的人也不多,又加上這傻質子向來沉默寡言並不滋事,大多時候也隻是在自己那片華麗而堅硬的牢籠中無欲則剛。因而外界對於這府上的北鶴質子,知曉的並不多。


    正如當初皇甫靖所言,容阿呆像是被忽略了般。如此身份尷尬地,不吵不鬧地整整在大慶過了十數年。


    上輩子的容阿呆和整個容府,好像也是隔了層厚厚的紗的。他像是這府上花了大價錢供著的一尊佛般,好吃好喝地養著,卻永遠隔著不遠不近地互相觀望,誰也越不過哪一步。


    之於容七,在年幼時也隻是知曉府上有個‘怪人’且她還不能隨意靠近這個‘怪人’這一點罷了。


    怪人沒什麽朋友,終日都躲在那間富麗堂皇的屋子裏。怪人自小就長地高高的,頎長,卻並不壯碩,明明是個幾歲小屁孩但從遠處望過去卻像一根會走路的竹簽。


    府上丫鬟們都心照不宣地伺候著怪人,但怪人身邊卻沒有一個專屬的貼身婢女,對了,怪人還老愛跟在她屁股後頭不遠不近地追隨著。


    那時候的容七已經是方圓十裏開外出了名的小頑童了,反正不管她鬧成什麽模樣,也比不過她大姐因著天涼而打出的噴嚏,容七自暴自棄,也是暗地裏做過不少缺德事的。


    她爹抓住她,指著彼時還小的容阿呆說,你不能去招惹他,見著了也要離地遠遠地,你可聽清了?


    容七點頭點頭再點頭,乖地不能再乖了。心裏卻想,她終於可以找著個讓她爹正眼瞧她的法子了。


    於是在容長澤離開後不過半刻,容七就逮住了埋伏在牆角的人,拉開了少年衣襟就上了口。


    彼時容七不過七歲,就已經在容阿呆白皙柔嫩的肩窩處,留下了個再也去不掉的疤。


    她與阿呆的‘姐弟情深’便這麽結下了。


    小孩多聽話啊,容七叫他往西他就往西,往東就往東,什麽時候她寂寞了,總有小孩伏在她窗邊守著她,還附送一束新鮮出爐的小花,什麽時候她累了,也有小孩在身邊能借個小胳膊小腿的靠靠。


    總而言之,她在遇見萬惡的高嶺之花玄淩前,一起都還挺好,遇到他之後嘛,也隻能用鬼迷心竅四個字來形容了。


    她開始著了魔似得追著他,守著他,幾乎用盡了一切手段和時間來愛他,自然無暇顧及其他,容阿呆她也顧不上了,雖然每日仍有新鮮的花兒送來,她卻再無暇顧一顧這份美。


    容阿呆大約是在她大婚前一月送回了大慶,她卻連他最後一麵都未曾見到。


    之後的事,她也懶地再回憶了。


    容七瞧著此刻躺在眼前的小孩,莫名地在想,若是玄淩未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此刻的她又會是什麽模樣,而她與容家,與這世間那些曾與她有過交集的人是否又有另外一種,全然不同的結局。


    她這一世是有這麽個機會的,來試試看那在臨死之際做出的,絕望的假設。假使她的生活中再無玄淩二字,那她終究又將歸於何處。


    她這樣想啊想,到最後險些將自己給繞暈了過去,最後也隻得出了結論,


    既然上輩子她因著玄淩而疏忽了容阿呆,眼下重活一世,那便把上輩子欠他的都還了罷。不管怎樣,她終究還是得了個重來的機會,那便要更加心如明鏡地,謹言慎行地,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很肥厚的一章~


    第36章 容七與江衡


    因著上次她怒摔了玄淩腰間美玉之事, 容七知曉依他的性子恐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因而她這幾日在家也算老實,戰戰兢兢地候著承德找上門來‘尋仇’。


    這樣等了三日,別說承德這麽個大活人的影子了,就連那外頭的野貓野狗都沒能有一隻闖進了榮國府府上。


    容七見狀,總算是徹底地放下了心來, 關在家中好幾日見不得光之後, 她終究再忍不住, 欲出府溜達溜達了。


    行至柴房外, 她被眼前一陣吵鬧聲吸引,湊近了一看,原來是幾個下人圍成一圈, 嘰嘰喳喳地不直在商討著什麽,容七這人本就愛八卦的緊, 眼下瞧見這模樣, 敏銳的直覺告訴她:


    有貓膩!


    當即湊上去假裝不經意地問道:


    “張嬸怎麽了?”


    名喚張嬸有些駝背的老婦人聽了這話也不起疑, 老實回答:


    “還能怎麽?守在這裏看熱鬧唄!”


    容七又問:“熱鬧?哪裏有什麽熱鬧?”


    她望望四周, 隻瞧見地上可疑地堆了些柴火,一群人或站或坐圍著這堆柴火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張嬸又道:“嘿嘿,你就等著吧!等下他就來了, 還說什麽空手能劈柴,這不是吹牛是什麽!”


    容七默了默,又問:“張嬸您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


    張嬸這才回過頭來,隻瞧見一顆疑問的小腦袋在眼前竄來竄去, 一見來人竟然是府上頑皮鬼容七,她忙呀地一聲叫了出來:


    “呀,小姐,您怎麽會在這裏?”


    容七問她:“你先別管這個了,張嬸你方才說的那話是什麽意思,我可好奇死了,你快說罷。”


    張嬸這,這,了半天支支吾吾地,到頭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又聽一家丁大聲叫喊了句:“來了來了!他來了!”


    來了?什麽來了?他又是誰。


    容七跟著望過去,終於瞧見了眾人口中的他是誰了。


    是江衡,而且還是嘴裏叼著個不知名的東西吊兒郎當耀武揚威大搖大擺走過來的江衡。


    容七一見著他,身子就要條件性地哆嗦幾下,雖然在江衡正式地在府上任職之後,每每見了她江衡都是一副笑的開心和善模樣。


    但許是那夜她被江衡捏著脖子險些掐死的記憶太深刻,容七即使是現在,仍然還對這個隱約透著危險氣息的男人心生恐懼。


    眼下江衡越走越近了,容七也越躲越遠,她躲在那顆榕樹下,隻瞧見江衡走近了那堆柴火輕蔑一笑:


    “就這些?”


    其中一人站出來,哈哈大笑一聲看著他:“嘿你還嫌少了?區區一個家丁口氣倒是不小。”


    容七將他認了出來,這出來說話的人不就是府上專門劈柴的下人嘛,她覺得事有蹊蹺,趁著江衡未注意到她之時忙走到張嬸身後拉了人過來就要求解釋。


    原來啊,此事還能從江衡入容府那一天開始說起。


    容寶金那句話是當著沒錯的,多才多藝功夫了得的江衡若隻是在容家做一個小小家丁委實是十分屈才的。


    但江衡自己願意,旁人也拿他沒辦法,江衡做家丁,的確有些顯眼,顯眼到,他入府不過幾日,就已經受到了容家上上下下家丁數十餘人的聯合抵製了。


    要問為什麽?因為這江衡真是太高調太全能了啊,但凡府上哪裏出了紕漏啦,總能隨後瞧見這人矯健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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